环台(桓公台),位于临淄北城偏西,地势高绝,乃是整个齐国国都的制高点。从这里向下看去,临淄的景色可尽收眼底。今夜虽适逢大雪,依然可以于此看到整个临淄城内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在这金碧辉煌的高台之巅,齐王田因齐,端坐于王座之上,看着下边的文武百官推杯换盏,粉黛宫娥莺歌燕舞,心情一时大好,内里不禁思潮澎湃。
“得上天眷顾,更赖祖宗庇佑,今外有猛将,内有贤臣,稷下学宫更是人才辈出。我煌煌大齐矗立于东海之滨,戴甲百万,兵车万乘,诸侯无不在极力的拉拢。就连那西陲强秦亦不敢小觑于我。
这就是寡人的江山,是我田齐的骄傲所在。
哈哈哈哈哈~~~~~~~~~~为君若此,夫复何求啊?”
田因齐高举着青铜酒爵,不禁站起身来,对着御阶之下的群臣出声言道,
“诸君饮盛!今日良辰美景,你我君臣共谋一醉!日前上卿淳于,出使荆楚,怒斥楚王,扬我国威;而将军田盼更是攻略燕国,为我大齐连夺十数城,彰显我军功之胜。
寡人能得如此贤臣良将,实是不胜欣喜啊。虽然田将军如今还远在国境,但是淳于卿家出使回来了,诸君随寡人一同敬他一杯,如何?”
说话间看着自己左手的淳于髨,“今日盛宴皆为卿所设,爱卿但饮无妨!”
群臣听闻大王的话语,一时间也是溢美之词倍出。
“我王言之有理。”
“淳于先生功盖社稷!”
“上卿饮盛,今日定要不醉无归!”
淳于髨的老脸此时喜笑颜开。他不住的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举着酒杯对众人言道,
“老头子我哪敢居功啊!但有尺寸之功,还不都是我大齐的强盛所致?大王与诸公如此的厚爱,实实折煞我也了!老头子我都要感动得哭了,我这也太不好意了。”
“哈哈,淳于先生就不必谦虚啦。你于楚王面前不辱国体,实乃我辈楷模啊。”
“就是,就是。上卿于那南蛮之王面前,还能从容应对,不失国格,实是大快人心啊。”
“老先生还是讲讲经过吧。让我等也涨涨见识嘛。”
“是极,是极!老先生但讲出来,孤亦想知道个中详情啊。”
淳于髨挠着秃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这个!还是不要说了吧?”
“哎!老淳于你今天也太谦虚了吧?您老就说说呗。”
“那好,既然如此,老朽就说说?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那****尊王命,出使荆楚。当见到楚王之时,楚王看见我,显得十分的傲慢无礼。
估计是嫌弃我老头子我身材矮小,面目可憎吧?楚王言道,‘难道说齐国就没有人了吗?怎么找了你这么个东西来出使楚国呢?你这个老头有何德何能能让齐王交予国事呢?我看齐王该不是眼瞎了吧?’
老头我听楚王辱及大王,便拍案而起,对着楚王说道,‘我就是一个山野村夫,原本是没有什么能耐的。但是我有三尺青锋,专门斩杀无礼之王!难不成大王你想试试不成?’
说着,我就拔出了宝剑,看着楚王。
楚王估计也没想到我这么一个老头竟然会对他拔剑相向吧?加之我们俩的距离又十分的接近,所以就很是惶恐的说,‘先生息怒,我不过是开句玩笑罢了。’”
“哈哈哈哈,楚王无礼,该当此报!先生神勇!诸位同僚,我们大家一起再敬先生一杯!”
“对,先生饮盛!”“饮盛!”
“爱卿能够怒斥楚王,很是有当年晏子的风范啊。得卿若此,寡人幸甚,大齐幸甚啊!爱卿请满饮此酒!”
“呵呵,大王厚爱了。老头子哪敢和晏卿相提并论啊?不怕大王与诸位笑话,当我对楚王拔剑的时候,老头子我都快吓尿了!要不是强忍着,估计就尿出来了。
当时的情景真是太难过了。由此才更能想象当日晏子怒斥楚王是多么神勇无匹了。大王谬赞,老朽愧不敢当啊!”
“噗!!!!!!!!”田因齐听见淳于髨的言辞,一口酒从嘴里喷了出来,继而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老淳于啊,老淳于!你,你,你!你这是要笑死寡人啊?哇哈哈哈哈。”
“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让大王见笑了。”淳于髨尴尬的挠着头皮。
“呵呵,好了,老淳于,孤看你是想借着说笑逃避喝酒吧?你那点小伎俩,焉能蒙骗寡人?还不赶快喝酒!不许耍滑!”
“大王英明啊!我这点弯弯绕都被您发现了?可是我这人老力衰的,确实是喝不了多少啊!”
“少来!寡人还不知道你?你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少在那里装蒜!”
“大王!老头我的酒量是有变化的啊!”
“哦?这是什么原因?爱卿喝多少会醉呢?”
“臣啊,有时候喝一斗就不行了,有时候臣喝一石也没事!”
“怎么会这样呢?要是喝几杯就醉了,还怎么可以喝下一石而不醉呢?”
“是这样的,臣在这环台之上与大王和百官一起喝酒,监酒官就在一边,而御史也在,这酒喝的实在是战战兢兢的,没几杯我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要是在臣自己的家中,来了客人,我陪他喝。那么,我一边要陪侍在一旁,一边还要不时的恭祝于他,估计我能喝他个两三斗的。
要是来的不是客人,而是故交好友,那么朋友之间推杯换盏,互诉衷肠的,估计我就能喝个五六斗了。
要是喝酒的时候不是在家,而是于那乡野阡陌之中,男女老少的共聚一堂。届时,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大家围着篝火,幕天席地的,那么那时候我能喝他七斗八斗的。
如果是届时主人家要留宿于我,并且还安排了美女相伴。月下高卧,美人轻解罗裳,我一闻到那年轻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估计那时候,我别说喝他一石,就算是千杯,我都不会醉!
呵呵,老头子就这点出息,大王莫要见笑才是!”
“哈哈哈哈,老淳于看来你是人老心不老啊。醇酒美人,无一不好啊!”
“呵呵,大王明鉴!岂止是单我这样?天下之人谁不沉迷酒色?然则,酒极则乱性,乐极而生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啊。
大王身系国本,更要慎之又慎才是!”
“老爱卿,所言甚是啊!孤日后断不会再继续追求享乐了。”
“大王,为君之道,除了不追求享乐之外,还要懂得审时度势啊!”
“爱卿似有话讲啊?”
“我王,我大齐虽坐拥兵车万乘,独强于东海之滨,但是西秦咄咄逼人,我不可不防啊!”
“这些寡人何尝不知呢?暴秦无道,鞭笞天下。实是我山东六国的心腹大患啊!”
“我王睿智!秦国才是大患,六国合纵才是安邦之本啊。但是为何大王又近日出兵燕国,夺人城邑了呢?
须知,如此一来,合纵之势将不复矣!”
“这个!!!这个嘛!寡人不过是想在北边拓展一下国土而已。燕侯新丧,正是我攻城略地的大好时机啊!”
“大王糊涂啊!些许的土地也许算不得什么,但是一旦我与燕国交恶,那么合纵的大局就要因此而断送了啊!”
“不至于吧?”
就在君臣二人谈话的时候,坐在淳于髨后边的苏秦终于说话了。
“南山有鸟呦!!!北山张罗哦!!!!!!
鸟已高飞呦~~~~罗之奈何哦????????”
一曲山歌,把环台之上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便吸引了过来。当然这其中就有齐王田因齐。
田因齐正与老淳于说道,乍听有人高歌,而歌中的意思又暗合君臣刚才所说之话,感觉很是奇怪。但看其人,自己好像从没见过。宴会开始之时,只是看着他是由老淳于领来的。
当时还以为他只不过是老淳于的学生之类,因而没有在意。但是此时听到歌声,他有点拿不准了。是以就询问起淳于髨来。
“老爱卿,这堂下高歌之人,可是你的高足吗?”
“回禀大王,此人与淳于髨并无半点关系。他是燕国的使节,是老臣来赴宴的半路上遇见的,听他要来拜谒大王,是以便请他同车前来了。
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给我王介绍,是以大王不知。”
“哦,原来如此。”田因齐听说原来是燕使,便对着其人开口言道,
“贵使出访我大齐,不知有何事情啊?”
苏秦听见齐王问他,知道自己出面的时机终于到了。于是站起身来,走到御阶之下,对着齐王行礼,并开口言道,
“小国之臣,苏秦,今日出访上国,特来恭贺大王!礼数不周之处,但请大王恕罪!”
“呵呵!贵使言重了。”齐王听得苏秦自称是小国之臣,而又称齐国为上国,不经意喜上眉梢。
“恭喜大王开疆拓土,显名声于诸侯!扬国威于天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贵使过誉了!”
苏秦在恭喜完田因齐之后,看着他哈哈大笑,自己却改颜换色的,用可悲可叹的眼神看着齐王,继续说道。
“哎!!!!只是可惜啊!可惜大王如此的英伟不凡,却不日就要英年早逝。从此齐国上下惶惶不可终日,国土沦丧,百姓流离失所。真是天不假人啊!”
齐王被苏秦前恭后倨的话差点没给气个半死,刚刚恭喜完自己,却又来哭丧。这苏秦也太会玩人,太不是东西了吧?
田因齐强忍着怒火,瞪着俩眼,质问苏秦,“贵使的话,寡人不甚明了啊。你一开始向寡人祝贺,现在又诅咒寡人早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苏秦并没有被齐王的愤怒所吓倒,而是从容不迫的说道,“世人都知道,就算再饿也不能去吃有毒的乌头。
乌头虽然可以充饥,但是人吃了是会死于非命的。
燕国是小国,齐国是大国。齐国现在饿了,就想从燕国的身上咬上一口,来充饥。但是燕国对于齐国来说,其实就是那有毒的乌头啊。
齐国蚕食燕国,这是在服毒自杀!大王您这是在饮鸩止渴啊!”
“哦?寡人怎么就不知道咬燕国一口,孤就要大难临头了呢?”
“敢问大王,齐国与秦国,两国孰强?”
“额~~~~~~~~这个吗?秦国稍微强点!”
“恐怕大王有些言不由衷吧?夫秦国者,虎狼也!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诸侯皆敢怒而不敢言。齐国一旦得罪秦国,恐怕大王身死国灭之日也就不远了吧?”
“这个???寡人何时得罪秦国了?贵使刚说燕国,怎么又要提及秦国了呢?”
“大王可知?如今我燕侯的夫人乃是秦君赢驷的爱女?秦君爱女如掌上明珠一般,爱屋及乌之下,对我国君亦是青睐有加。
燕秦二国国君实乃翁婿,而我国国君更是与夫人伉俪情深。如今贵国夺我城池,掠我百姓。我国国君深以为耻啊,想必夫人亦感同身受的。
夫人在此情形之下,必将会告诉秦君。秦君在舔犊之情之下,必会为女雪恨,兴兵讨伐齐国!而齐国,趁我燕国先君初丧,新君新立之时,兴兵伐我。此实乃不义也。
诸侯怯于秦兵势大,又不耻齐国的不义,届时,必定不会相助于齐。而我燕国在有秦国的强援之下,也必定会大举攻齐。
真到了那个时候,难道说大王您还能高枕无忧的和众位卿家饮酒作乐吗?大军之下,尽皆化作齑粉。齐国,国破而宗庙毁。大王您就真的是要英年早逝了哦!
大王为了区区十数城,交恶于燕国,触怒于秦国,这和吃下有毒的乌头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看大王还是趁着大军未到之时,得快乐时且快乐吧!”
苏秦说完,便拿起了旁边的酒爵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言道,“酒是好酒,但不知还能喝几天啊?”
听完苏秦的话,齐王吓得冷汗直冒,心里一下子失了方寸。整个人完全都沉浸在刚才苏秦描绘的恐怖情境之中了。看着面色如常的苏秦,艰难的开口道,
“苏子大才,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啊!但不知寡人如今如之奈何啊?还请苏子教我!”
言罢,站起身来,深躬到地。
“小子无状,何敢当大王的大礼?‘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而殷纣墨墨以亡。
圣人之所以为圣,乃是其能够转祸为福,于失败中取得胜机。昔日齐桓公身患‘寡人之疾’,但是天下人仍然对其非常的尊敬。转危为机,因祸得福这样的例子不可胜举啊。
大王现在应该立即无条件的归还燕国被占的土地。这样一来的话,我国上下必定会对您感激莫名,诸侯也会对您赞不绝口的。
而秦国国君,也会因为您是由于他的缘故才会对其女婿眷顾有加,而感谢大王。届时,您有恩于邻国,结好于强秦,而又布仁义于四方。于诸侯之间,大王您的地位必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天下群雄何敢不听您的号令呢?这样一来,这场泼天的祸事,也会转为天大的喜事了。”
“苏子大才,寡人拜服!”
“不敢,不敢。这也要大王您能察纳百言,听从劝告才是。齐国有您这样明主,真是太幸运了。小子仅为齐国贺!”
“苏子言重了。来人!速命田盼将军归还燕国被占国土,王命到达之日,大军全部撤回国内,所掳人口牲畜也尽皆还于燕国,不得私留,违令者,斩!”
“齐王仁义!燕国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