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转眼春节快到了,柴煤炭都成了热门货。
在县城里,很多人领到工资后,除了把米油买足之外,就是再把柴煤炭准备充足。
杜月和在粮所工作,买米油那不是什么大问题,买柴煤炭则成了个“大”问题:得花钱请别人的车啊。
请车不是那么好请的。
因为他不是单位的领导——一把手,不能支配单位的车;想请外边的车吧,这时全社会都一直在打击投机倒把、搞封资修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不正之风,没人敢搞私人汽车营运。而没人敢搞私人汽车营运就意味着谁想租车也租不成。
为此杜月和专门去找了两天的车,实在找不到就只好自己拿副扁担去挑了,跟妻子、儿子一起去挑,挑得腰酸、腿累、肩膀痛,这才终于把春节要烧的柴煤炭都准备好了。
既准备好了柴煤炭,那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下了。
可他这时的心里并没有真正轻松。
因为他以前在钱新莲的事情上遇到了大麻烦,现在他又在女人的事情上遇到了新的麻烦。
事情起自妻子王宝珍怀疑他另有女人,跟他吵,跟他闹,要和他离婚,他为此很烦恼。
虽然他是迷恋文新玉、钱新莲那样的美貌女人,但他却又觉得自己并不真正属于那种见了女色钱财,什么廉耻也不要的人。
为此他觉得自己很冤屈,很倒霉。
“你要离婚就离婚吧,我也没办法。总之我是没有另外的女人的。”
终于有一天,杜月和带些无奈地跟妻子说。
“你真的要离婚?”
“是的。我成全你。”
“你想得美,跟你离婚!如果我真的跟你离了,到时你赶快去和其他女人结婚,那不是叫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却美了你吗?”
王宝珍冷笑。
“哪有这种可能?!”
“谁知道呢。”
“那你不离婚又怎样?”
他盯着妻子。
“我就算拖也要拖死你。”
王宝珍说。
“拖死我有什么用?”
“没有用也要拖。”
杜月和只有苦笑了。
与此同时,卢安远同样遇到了烦恼事儿。
主要是李映香这时以优秀农村女青年的身份,给大队推荐到了省外的湖南长沙去工作(这是当时相邻的两个省与省之间的一种交流活动)。
她虽有不少信给他,却把他的心也牵去了那遥远的地方。
在农村这地方,很多事情真是不方便,要买点儿什么时新东西都得跑到很远的集镇或县城去(没有钱,这点卢安远倒不关心)。
他现在所最烦恼的是等信。
农村地方路不好走,邮递员都不勤力往里跑,三五天进来一次算是好的,有时候可能十天半月才能见到他们一次。
也难怪哟,农村地方又没人订报,连大队也没定(真够胆大的,杜仁昌他们几个大队干部就从来没怕公社、县里揪他们的辫子,说他们不关心国家大事么?),莫说邮递员三五天进来一次,十天半月进来一次你也要好好感谢他们了。不然连信也没人送进来,你想跟别人有什么交往,那可就做梦了!
真难得李映香还愿意跟他这个农村小伙儿通信。
她可是在长沙的大工厂里做了工人的啊。
自他懂事时起,他就知道工人阶级是很“伟大”、很“祟高”的,村里的年轻人个个都想有机会出去做工人。
他也想过,但他找不到那种机会。
现在算好了,他跟一个做工人的女孩子交上了朋友,通起信来了。
李映香给卢安远的信是写得满勤快的,一个礼拜至少有两封。
只因为邮递员送来慢,积在一起,等到邮递员送来时,常常一下子会有五封、六封甚至七八封信交给他。
开始李映香以为他不爱写信,问了他两次,好象不大高兴;经他解释后,她体谅了他,信照常写给他,每写完一封就往邮局寄,因此他一直都能一个礼拜至少收到四五封信。
这一天下午三点半钟,卢安远照常走到村前的代销店去。
离着还有五、六十米远,钱成相就从店里向他喊了:
“安远,安远,你快过来,有你六封信哩!”
卢安远一听,立刻满身心都快活起来,一阵小跑奔了过去。
“你谈的是哪里的妹子啊,怎么写这么多信给你呵?”
钱成相在把信交给卢安远时,好奇地盯着他问。
“这不是妹子写的信,是我一个同学写的。”
卢安远忙撒谎:
因为他现在还不敢肯定自己和李映香能不能谈得成,他怕太早让别人知道了,以后她又跟他吹,那时就难堪了,所以他不得不这样做。
钱成相却对他说的话儿表现出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儿,冷哼一声道:
“同学写给你的信?不可能吧?同学哪有这么勤快给别人写信的?”
“有,有。”
卢安远有些窘迫地说。
“是个什么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是男同学。”
“这可就更奇怪了,男同学干啥要写这么多信给你呢?”
“不奇怪,不奇怪,我们关系好。”
“关系好也没有写这么多信的啊,除非……”
“他闲着没事儿,就靠写信消磨时间。”
卢安远忙说。
这时杜良锋拿了个空酒瓶来打酒,见卢安远手拿一大叠信要走,很惊奇,显得颇夸张地叫着道:
“呵,安远,你怎么有那么多人给你写信啊?你看,过十天八天就有一大堆信寄来,比大队收的信还多得多哩。”“他那些信没有很多人写,只有一个人写给他哩。”
钱成相特意加重语气地说。
“只有一个人写给他?”
杜良锋更惊奇了,眼睛盯向钱成相。
“是哩。只有一个人写给他。”
钱成相用上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道。
“那人怎么那么有闲工夫,那么有话儿跟你说啊。”
杜良锋转瞧向卢安远。
卢安远没吭声,扭开了头。
“象他交的这样的朋友,自然是有很多话儿要跟他说的啦。要换别的朋友,怎么会给他写那么多信呢?”
钱成相一语双关地再开口。
“他交的是个什么朋友呢?”
杜良锋又问他。
“这还用问吗?”
“我想不出,想不出。”
杜良锋直摇头说。
“你也不是一个笨人啊,怎么竟连这个也想不出呢?”
钱成相有些责怪他。
“是想不出,想不出。”杜良锋仍摇头说。
卢安远没在这儿再呆下去了,因为他怕他们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儿来,到时叫自己更难堪、更窘迫,便把信往口袋里放好,然后就快步跑到没人的地方去拆开来看了。
李映香竟邀请他去她家哩。
这次她头一回告诉他,她家虽是农村的,她却不想继续在农村生活。不过她真心希望和他交朋友。希望他能去长沙和她见面,然后再一起回家乡去见她的爸妈。
读完了李映香的这些信,卢安远高兴地爬上了那棵过去挂钟的老槐树,也不管别人看得见看不见,就举起手朝空中向远方的李映香作起致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