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伏击圈的这批日军分别是第21旅团辎重大队[在日语中,“辎”指的是装载衣服的车子,“重”则可以理解成装载货物行李的车子,“辎重”指的就是“运输”。在部队移动之际,专门负责运输粮食、军服、武器、弹药等军需品的兵种被称为“辎重兵”。],以及第6兵站汽车队。[军队沿交通运输线设置的以供应、转运为主的后勤综合保障机构。]两支日军辎重队连同随行的护卫队共有卡车近百部、骡马大车七十余辆。由于雨后路滑,大车难以行动,日军纷纷下马推车,一时间道路上人喊马嘶,一片忙乱。
上午9时30分,日军全部进入伏击圈,115师师长林彪下达战斗命令,几发信号弹在平型关上空炸响。“他就报告敌人全部进来了,林彪让咱们发出信号,发三个信号,最后是全面开始射击了,打了!”时为115师一名工兵连战士的陈绍清老人一边说一边把手一挥,仿佛又回到了七十年前那场畅快淋漓的战斗中。司号员强勇对冲锋号的记忆尤其深刻:“那天首先发出信号弹,然后‘答滴滴——答答滴——滴滴’一吹冲锋号,营里和连里面也吹起了冲锋号,战士们哇哇地喊着就冲上去了。”
虽然战士们做了充分的埋伏和准备,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毕竟从未见过日本人,更不用说面对面地战斗了。这次的战斗,跟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据日军文档记载,抗战初期的八路军子弹非常有限,平均每支步枪所配发的子弹还不到五发。所以,对于八路军战士来说,为了节省子弹,基本上打完三枪就要上刺刀冲锋,这一招在内战时期十分有效,但这一次的对手很不一样。日本兵都经过多年的训练,光是练习时就不知打过多少子弹;而中国兵呢,由于没那么多子弹,即使是打过很多仗的老兵也没多打过多少子弹,新兵就更没有什么经验了,他们平时就是瞄准,基本没有实弹射击打过。相对来说,日本兵则是训练有素,射击技术很准的,而且武士道精神都比较强。杨永松说:“按照我们国内战争的打法,我们要下去抓俘虏了。结果他(日本兵)非常顽强,枪也打得很准,你一露头,他一枪就把你头上打一个洞。”
被包围的日军辎重队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开始向道路旁的制高点发起猛烈冲击,想要往上争取抢占老爷庙。
这是一场没有俘虏的战斗
1937年9月25日上午11时,正在平型关正面战场与高桂滋领导的84师交战的日军第5师团派出三个中队前来解救被围日军。这时,几天前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派人送来的德制长柄手榴弹发挥了作用。
强勇记得很清楚,那种手榴弹前面有一个比较粗的铁头,后面有一个带盖的木把,揭开盖以后有一个导火线,一拉导火索扔出去就响了。这种炸弹特别响、特别厉害,陈绍清和他的战友们就使劲地往下扔炸弹。老爷庙的坡很陡,再加上下雨路滑,日本兵根本上不去。“日本鬼子他为什么上不去呢?他穿的是大皮鞋,我们是草鞋。”陈绍清一边说一边爽朗地笑了起来。
午后时分,由于前来解围的日军始终无法突破八路军阵地,包围圈内的日军开始逐渐瓦解。伏击阵地前燃烧的日军车辆和被打死的骡马尸体挤满道路,残存的日军化整为零地躲进沟渠继续抵抗。
有一件事杨永松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有一个日本医生负伤了,躺着不动,八路军战士走过去要给他上药,他拿起刺刀就把八路军战士给砍了。对此,陈绍清也深有感触:“想抓个活的,抓不到,抓到了,他就用脚踢,用嘴咬你的脖子,最后只能是一个一个都杀掉了,都砍掉了。”
这样的情形注定了,这将是一场没有俘虏的战斗。
下午3时30分,除老爷庙以南阵地仍在与日军解围部队交战外,伏击圈内的枪声逐渐平息,八路军开始清理战场。
已经吃了很久土豆的强勇第一次吃上了压缩饼干。他说:“这个时候看到车上的那些枪炮弹药、吃的、喝的,饼干,打开一袋,一尝就知道了,好吃,大家就闹腾着抓着吃饼干。”强勇对自己的战利品很满意,杨永松也有自己中意的战利品,只可惜他的战利品没能带走。“推了三辆摩托车,谁也不会开,谁也不懂啊!这一推,响了,你一停它又不响了。”
当时在正面部队作战的72师战士张涣说:“我们前线的战斗忽然间有一个间歇阶段,日本人不打了。后来才晓得是林彪的115师在公路的两旁埋伏了,把整个的运输队全部给打垮了。”
“这时候看到日本鬼子那个尸体,那真是车上车下东倒西歪的,山沟里、山坡上到处都有他们的尸体。看当时尸体那个怪象,真是难以形容,那真是七零八落。”回忆起伏击战结束时的情景,强勇老人显得有些伤感。
1937年9月29日,日军占领山西省繁峙县城。10月2日,为避免遭到日军合围,中国军队主动放弃平型关,持续近一个月的平型关战役[平行关战役与平型关大捷:平型关战役是忻口会战的前期阶段,而本文所讲的平型关大捷,只是指在老爷庙乔沟的伏击战。它只是真个平型关战役的一部分,而整个平行关战役最后没有取得胜利。]结束。与此同时,保定、石家庄等华北大城市接连沦陷。
在抗战局势日趋恶化的时刻,1937年9月25日发生在平型关的这场伏击战成为自抗战全面爆发以来中国军队第一场取得完胜的战斗。
平型关伏击战结束后,日本《每日新闻》进行了报道,标题是《我军运输部队在平型关关口附近不明地域,遭到来自两侧高地的伏击,全军覆没》。
时任第二战区占地动员委员会主任的续范亭发表公告称:
平型关战斗的特别意义,在于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提高了我们的士气。
中共领袖毛泽东在大捷次日致电朱德、彭德怀:“庆祝我军的第一个胜利”,“平型关的意义正是一场最好的政治动员”。
国民政府领袖蒋中正两次致电祝贺。
平型关的伏击战,连同伏击圈外的阻击战在内[伏击战:用埋伏的兵力突然袭击敌人的一种作战方式。阻击战:防御战斗的一种。目的是阻止敌人的增援或逃跑,以保障主力歼灭敌人;或阻止敌人进攻,掩护主力展开或转移。],前后历时近三天。其中,伏击圈内的战斗持续约六小时,被围日军辎重队被全部歼灭。平型关大捷成为自抗战全面爆发以来中国军队第一场取得完胜的战斗,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一时间,八路军和平型关这两个名字迅速传遍中国各地。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盼到胜利的消息了,关于这场战斗的歼敌人数与战果,一直众说纷纭。日军方面也没有给出明确的伤亡人数,但从参加此次战斗的日军编制上来分析,被围辎重队连同解围部队伤亡总数大致应在五百至一千人左右。即便以这个数据为准,以八路军当时的装备和日军的顽强程度,在平型关这样师级规模的交战中,敌我伤亡比例接近1∶1仍然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战果。事实上,在整个八年抗战期间中日两军历次交手,中国军队的伤亡大多远高于日军。
抗战初期,我军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几乎形成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在这种特定的时期,我军迫切需要这样一场战斗来鼓舞气势。这样一场或许并不是规模最大,但确是取得全胜的战斗,他在整个抗战史上的意义,确实无愧于“大捷”之称。
关于平型关大捷,日本陆战会《华北治安战》是这样记载的:步兵第二十一旅团长于22日以三个步兵大队为基干部队向大营镇前进,在平型关与敌人遭遇,立即予以攻击,但战况并不如意。经过激战后,于25日占领了该地附近的长城线正面约2公里的地方,然而当日即有优势之敌截断我后方联络线,并逐渐增加兵力,因此,旅团陷入被包围的困境。
步兵第二十二联队于21日从浑源出发。……从平型关北侧地区,攻击当面之敌,支援第五师团。27日开始攻击,29日突破敌阵转为追击。第五师团方面,29日一齐开始攻击,但战斗难以进展。至30日拂晓,乘敌退却,各部队始进入大营镇平原。
平型关战斗结束后,司号员强勇跟随部队继续转战南北,类似平型关这种形式的伏击战,他还参加过好几次。
从此以后,这种经济实用的伏击战成为八路军在敌后作战的主要形式。在预设的地点,预设的时间,用优势兵力打击日军。这种战略战术,在当时我军各种配备相对远不及日军的情况下,具有重要的意义。
杨永松在平型关战斗后,又参加了忻口会战,在这期间,有一项特殊的任务让他印象深刻。
总部介绍《良友》画报社要将平型关大捷拍成电影,但是选来选去没有合适的地形,只能通过一二百米的开阔地,然后在前方的水沟边上趴下去。但是因为没有敌情,也完全没有实际作战时的感觉,电影最后没有拍成。
和抗战时期很多重大战役一样,由于缺少随军记者和器材,当年的摄影工作者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给历史留下一些尽可能真实的画面。虽然并不是第一时间拍摄的真实场景,但这些在事后由战斗亲历者参与拍摄的画面依然弥足珍贵。
电影和研究材料都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而这些亲历者的讲述,恐怕也只能让读者管窥其一罢了。那些血雨腥风的年月,永远留在了老人们青春的记忆中,将和他们一起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