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方辰与其班主任归得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学生快下晚自习了。王于途中省度了方辰的身体的情况,而谓方辰道:“待会儿回了学校,你直接去寝室好生休息,争取能够参加明天的考试。”
方辰用感激的眼神看着王老师说,“我明白,谢谢您今天送我去医院”。
王老师和善地笑了笑,“你是我学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二人走不一时,便走到校门口了,但是他们一个门卫也没看见,二人心里各自觉着有些蹊跷,而后联想到今天中午食堂里发生的事,他们毕在心中猜得个就里,却也互不明言,便一齐入了校园来。
二人步邻校中心两百余步处,已闻到里边嚣号大作。方辰心里料之,这必是因为大块儿之事,学校告知其父母,其父母就赶来学校“赔罪”了。至于事之具细,他暂时也猜不明了,只是觉着大块儿的父母若是仅仅来“赔罪”的,学校里边还不至于弄的如此喧闹,把两个门卫都调过去维持场面了。但一味地猜测终究是没用的,要想知道学校里具体是怎样个情况,也只得等走到学校里面亲自看看才晓得。
臭渠中学从校门到校园内部,必须要通过一条两百来米的幽径,这条幽径比较宽,两辆汽车可并排通过,路的两旁都是高大的水杉树,往里走左边那排树的后面是学校的围墙,右边那排树的后面的地势高出路面两米左右,在高处便是教师的宿舍楼,这样以来,即便是在晴朗的白天,这条路也显得十分幽静。夜晚人少的时候,胆小的女生都不敢在这路上走,所以在学生那里管这条路叫“夜清巷子”。
方辰和王老师从夜清巷子往学校里走,巷子的那一头就传来了一声声争执,男的声音粗矿,女的声音凄恻,听得让人发毛。
待他二人到了校中心,只见操场散立些人,还争执不休。方辰朝之望了望,又望了望一旁紧在意着自己的王老师,便直往对面寝室走去,果真睡下了。王老师见方辰去睡了,也不知对他还有甚么忌惮的,便跟了过去,站在106寝室门口看方辰褪衣躺下了,自己便才离开。
王离之又去了教室外张望一会儿,乃回自己寝室,暂且不提。
却说方辰这边,他原是故意佯装睡觉,以哄王老师离开,待其离开以后,便欲重又穿衣起来,去理理外边之事。却也奇怪,他竟躺下后,不再愿动弹,只是一刻挨一刻,不自意下竟沉睡过去。
再表操场散布的人之系何干。他们一面是正、副级校长及各中领导,一面是大块儿父母及各属亲戚。
原来白天午饭时,方辰病倒去了医院后,大母虫之夫见妻伤得不轻,且所伤之处竟是脸皮,一时气之不过,竟骂中尤嫌不够,还对其大打出手,以妻手中长柄钢勺,直敲大块儿的脑袋瓜儿。众人只听得咚锵一声,当时即见大块儿的头别打冒了烟,已而他一声不及咽地,即和着一脑门子鲜血晕倒在地。在场之人,无不慌了神,连大母虫也连连直叫“別砸狠了!”。
待大块儿父母得知他再学校的这个情况后,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学校,见了儿子本来就已经够大的脑袋肿的更大了,当即要杀人似地和学校闹将起来。校长一开始还偏帮着打人的家伙,义正言辞地责咎学生的如何如何不逊,后见场头不对了,也软了腔,大求私了。对方家长亦欲应肯了的,只是其兄姊从医院调头回来了,说是弟弟伤得厉害,指不定便是脑残,不肯就如此了了罢休。
方辰于沉睡中被惊醒,听得外面多了警车在响,即以为不妙。于是乎,他便穿上了衣服出寝室去看。只见警车停于人群边,已有几警察参之其中,方辰遥遥地看着也摸不清个状况,遂悄悄地走上前,听这一干人说些甚么。方辰没听上两句,便知这警察是偏私于学校的,见大块儿亲属这方已有了服软意,便当身上前道:“此事并非偿些医药费便可解决的!”他的这一句话突然冒出来,如火如荼般地钻进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耳朵,尤其是校方的人,可谓是闻之俱惊。于是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投射过去,却见一个个子不小的少年从黑夜里显现出来,而且他也正渺望乎众人,目光里充满了一种让这一干成年人都不敢藐视的气概。面对这些注目自己的大人,方辰不卑不亢,笔直地走到三拨人的当中,说:“这件事显然不是所谓的‘师长管理学生方式不当’这么简单!”
“那你认为这是个甚么事件?”一个警察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丝不削。
“这是一起发生在全封闭式教学管理下的校园暴力事件,施暴者居然是人民教师,而受害者是无知的中学生。其事体关乎众多学生在本校的安全保障,如果不将这危害学生之根源从我校彻底拔除,却选择了姑息养奸,那又怎么能给打着人民教师的旗号去行凶的暴徒一个应有的惩处呢?身为人民教师却不注重自身形象任意妄为,抹黑的却不单单是他个人的形象,而是我们人民教师这整个队伍的形象。要知道学校这扇大门一锁,家长就把学生的身家性命全全托付给了学校,如果学校连学生的饭都管不饱,学生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那还要学生如何茁壮成长、如何安心学习呢?如果让学生长期在这样一种暴戾的环境下生活,势必会让学生形成一种凡事只能靠暴力才能解决问题、拳头和权力大于天的错误认知,那么学校到底又培养了甚么样的‘人才’呢?杀人犯?贪官?现在不敢看清问题的严重性,其结果就是非但已受害者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补偿,而且还会助涨某些把人民教师当成可以乱动私刑的狱卒的人的气焰。这种人是人民教师队伍当中的害群之马,他们不但不能为人之师表,而且对整个校园的和谐构成巨大的威胁、对学校的声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对我们的教育理念无限扭曲,我们应该坚决将其清除在人民教师队伍之外,给学生一个良好的成长学习的环境,给家长以及社会一个满意的交代。学生在学校不能没有安全感,学校必须给在校的学生一个可靠的安全保障。我希望臭渠中学的领导们要看清本事件的恶劣性质,不要对害群之马心慈手软,毕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这后果不是某个小小的领导能担待的。因为就算是国家领导人也得受国法的约束,也不能站在人民群众的对立面。我想在场的不会有谁傻到为了包庇某位犯罪份子,而选择脱离人民群众吧?学生在校挨饿、挨骂、挨打,若学校不予社会一个明了的交代,只怕没有任何一位家长再敢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臭渠中学来读书。况如今已有学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们又怎么能视而不见?若是还有人妄想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他就是在掩耳盗铃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手法岂不显得愚蠢可笑吗?如果因为自己是学校的领导,便可以随随便便把一个孩子变成白痴,那么这和故意杀人有甚么区别呢!我们这还算什么法制社会呢?既然是法治社会我们就得依法办事,受害者伤情未定、后事不明,如何是说了则了的!作为学校,此时应该关心的是受害学生的伤势,而不是想方设法的去搪塞家长;应该想到的是如何正面挽回我校的声誉,而不是为了逃避责任去请求公安机关来做自己的帮闲。政治课上老师讲过,我们是法治国家,讲求的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法比从严’的原则。故此,这件事关乎学生、家长、学校之根本利益,关系到千千万万的家庭对学校的看法,社会关注度势必非常的高,一旦处理不当后果就会不堪设想。唯有此事立之公案,才能使某辈暴虐之徒以及帮凶得到他们应得的惩治,从而维护广大学生及家长的合法权益、维护校园和谐和学校声誉、保障学校与千万家庭的共同利益不受侵害!所以,学校须立即配合公安部门,依法公开审理这件事!”方辰在众目睽睽之下,讲出了一番慷慨的话语。
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的一席话,稚嫩的嗓音竟然讲出了实实在在的道理,帮着这帮成年人把厉害关系分析得心里敞敞亮亮,听得他们是又惊又呆。方辰语意里传达出的几分暗黑,让那些将他当“孩子”看待的听者或为之而后怕、或为之而欣喜,除了“犯罪分子”却都对他心生感激。于是乎,帮凶和帮闲立马生出了主意——照办。这后事不予繁絮,只说学校从此换了一管事的与一做饭的,又公开讲了关于此事的一些边边角角,聊为开罪。提过。
方辰因病,缺考一门,故暑假期间心里也是不怎么踏实。令方辰没想到的是,其他科目还中母亲看,加上班主任在成绩单上为他缺考的事情做了一番解释,对他的评语也无过多指论,如此便闲了他母亲的嘴。方辰耳边一无他妈妈的嘴聒着,自便弃了那令之厌烦的正规书本,却私自读着甚么《红楼梦》、《神雕侠侣》乃至《西厢记》等书。
看官想想,他本无甚钱,春儿又吝啬,如何买得这些书的?
却说他有三个姑姑,待侄男侄女如同已出,常予方辰一辈买吃买穿,更休说方辰恳求他们给自己买书了。方辰打小受其爱护,心中视同父母一般亲近,二姑尝归省来,因方辰祖上已故,便宿其家。时方辰年幼,喜之与姑同宿,姑问辰云:“我若长住你家,从此不走了,你答不答应?”方辰闻之,心中疑惑道:“我家不即二姑家耶?怎么问我答不答应?”又以口答道:“果如这般,还好一些呢!”他二姑听了十分高兴,抚其脸而大笑。
倒是方辰愈加人大了,他的姑姑们亦各自远嫁成家,有了自己儿女,才使之愈感觉得彼此疏远许多。偶尔互通电话,方辰亦觉得和她们的谈话声中,终究平添了一些生分。
但说这会儿,这方辰不仅花时间看了些无用闲书,竟还欲著书,故一捏笔,便是整日整夜无个休闲。春儿见儿子如此用功,心里如何不喜!故也不编排他做甚么别的事,只凭他在家中念些正经书,以后考个好的高中。
夏日炎炎,一般屋子没个风扇或空调,在这七八月里,定然使人酷热难耐,方辰这卧室因其窗前有棵茂盛的槐树遮阳,故而即便是在这样炎热时间,人待在屋子里,也会觉得舒适。为此,其遂自填《山亭柳》一首云:
窗挂槐昀,室印绿花纹。笺未写,碧留痕。只恐白霜相逼,叶之通叶凋频。到后唯余窗曝,日暮黄昏。
好人时有佳时鲜,佳时总送好人魂。该秋意,木颓分。婉若香枝叶叶,蝶惊一散秋云。月夜寒星耿耿,知己无闻!
方辰写罢,一时感慨颇深,他既是因为儿时故友寒淼的不遇而別而抱憾,亦是因为想到天涯虽大,却终究无个允许追求自己的梦想的地方而无奈。方辰觉得,若是能得一远人山水处居住,无人管束,再携知音人一二,闲常共游其中,自可谓临佳境兮长啸,并四美欤短赋,乃不枉此生也。想到这样的生活,方辰便在脑海里构成这样的一副景象:
危岭之下湍瀑飞,小桥流水倚寒梅。
渔樵笑谈修篁下,鸿鹄欢飞南山陂。
水帘洞天结居庐,桃源高士授教诲。
闲共读书饥共渔,斜风细雨不须归。
夜静篝火弹鸣琴,玩味文艺戏争魁。
方辰以一种熟悉的目光,去品味着他心里的这幅桃源般的风景,好像自己就生活在其中似的,已而他又摇头苦笑,“人生在世,我方辰不当为个人而活,而应少年笃行,以济大道才是。待得老有所成,退隐山林,泰然一死,是可全其心而逸然矣!我之醒悟,或虽圣人,亦不能得。然一旦魂归,莫不如这槐绿一般,春生秋散,四时徒然。欲使之嘱世,晓励后人,必记以文可也。”从此,辰益喜属文。
只是人之既为,终有人知,方辰竟日以来,所读的书不是正经书,所写的那些东西也不是老师安排的作业,日后东窗事发,其母知得了他的这些搞头,对他进行了一番言诫规训,以使他重归正途。
春儿是这样教训她儿子的:“我这几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地做活,还以为你在屋头用功读书,你却搞了恁么个板眼儿,今后要有个出息的?我看你花了时间看恁么些课外小说,又还写东写西的,你觉得你搞这些能够起多大个冲天炮?给我把它拿去又能够卖得几文钱?不学好本科知识,去耍些不要紧的花玩意儿,你这不是把烟杆脑壳往着背背凿吗?快点儿莫看了,做正当的事去,不然的话,我饭都不递你吃。”
方辰只得表面应承,心里却笑道:“如尔庸辈,自人类文明以来,代代之死者,恐已作叠成得几山,然一死已矣,岂非同于山野草木,岁岁枯荣耳?如此何其为人也?吾其痛哉!”
方辰遂私下行其所好,从此不再和他母亲谈理想。
夫夏日雨后,江山一新,雨后的山川绿得益发鲜活,方辰家门前的池塘里,刚刚冒出水面的芰荷也更显娇妍。大气清凉爽体,他便于近暮时候,也正是蝉作歇鸣间,邀了堂兄一同垂钓。
兄弟二人垂钓间,可有些话头值得倾耳。
兄问:“辰,你可爱吃鱼?”
方辰点头不语。
兄问:“今儿可不吃行不?”
方辰遥头不语。
兄学方辰说话问:“家中有网,益胜于钓,何此为而彼不为也?”
方辰笑而提钩,得鲤鱼手掌长,取放于浸在池塘边的竹笱中,然后回他堂兄的话说,“市果果少不足食,栽果果多不足甘。我总觉着,手钓之鱼,乃味美之为鱼也。”
兄问:“鱼入口前之美孰与之后?”
弟答:“前也。盖入口者已化鱼非鱼也。”
兄道:“亦盖弟之口臭也。弟之口臭可谓极矣,哥哥我昨夜耳朵亦为之难闻!”
却说方辰昨个儿深更半夜在屋里大声地唱歌,屋外四处都听得见他的声音,故有邻居当即对着楼上的方辰说:“方辰,半夜深更的还不睡觉,却鬼号个啥?你那声儿,用句套话就是‘五音四全’,休说周围人听了难受,连猫儿狗儿鸡鸭带猪的,听了也是不安的!”
方辰心里却道:“你等无知之徒,焉知我用心之苦。我音今虽不美,来日必美也。”他虽气恼被人侮辱了,但是却懒得与之争辩,当晚自便睡了。
关于这件事情,看官还须听在下根细讲来。话说方辰自小便爱音乐,于其童稚之时,便有过人本领,但凡他闻得一曲,可终日不忘,且不自觉地哼唱数日不下口。有时其自便苦惑之,“自己口中不自觉地去唱某个调调,唱的自己都厌烦了还忘不掉,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待之渐年长,还可自我口头编唱,虽不知如何记谱,亦长时不忘所度。只可惜他小的时候,喜欢耍浑,常常把自己弄个泣不能成声的地步,所以声带已淤伤成结,音域变窄。后来,即便他心乐无限,美幻无穷,也不能圆圆外征,惟有其个人享受得了。方辰自亦度知其中的原因,却念诗词不离音律,乃自恨往日不自珍以致今日。但他希望可以通过练声的方式来化得淤结,从而扩展自己的音域,所以每个周末当他回到家以后就会练声,于是才有了他昨夜扰民的情节。
方辰的母亲听闻邻居因为他在家鬼哭狼嚎的事而被打扰了,于是就责备了方辰一顿,然方辰依旧不丧其志,常常跑到山里去练声。此刻方辰的堂兄如此一言,方辰即明白他的指意了,表面尚且呵呵大笑而不语,心中却已沉痛之极。暮色已深,方辰归了家里,因为别人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所以有些闷闷不乐。
方辰自我琢磨,“音律自有其门道,若只顾自我思研,不学于前人已得之术,虽苦心用至此矣,但恐怕终究是事倍功半。”这心思他实早已有之。在其念小学三年级时,方辰便欲于学校“个人爱好学习活动”间,加入他学校的音乐培训班,只是因为当时须要自备一架电子琴,方辰母亲以为电子琴尤为昂贵,便对他说:“这音乐我们农村家庭怎么学得起呢,看你牛高马大的,参加田径组才是长处。”
方辰也不知道电子琴贵不贵,只是一味地恳求他妈妈买,但春儿都没当回事儿,方辰只好无奈地放弃了参加学校的音乐培训班。今儿念的初中,甚么音乐、美术、计算机之类的,那都是所谓的“副课”,学校不重视也就已形同虚设了,而教授这些课程的老师从不讲门内知识,所以方辰至今仍是连简谱都不认识。
当下方辰有了主意,于是跟他妈妈讲:“妈,我要学音乐,这必须要老师教才行。”
春儿心不在焉地说,“你学校又不是无个音乐老师,叫他教不就是了。”
方辰道:“她能教早教了,虽一周有个节把课给她上,她心情好的时候也只是领着我们唱唱歌儿,便把时间混过了,可是从来都不讲音乐知识。”
其母亲道:“我跟你讲,你別老想这些无所谓的,要一心用到正事上才行,上了高中你想学甚么我都支持你?”
方辰显然有些急了,“我现在放长假,为甚么不到音乐培训学校培训一番。待到上了高中才学音乐,恐怕为时已晚。”
春儿压根儿就不打算使他学甚么音乐,虽说答应他上了高中让他学,这也只是说给方辰的权宜之话,而好教他现在一本正经地学习,免得他把时间用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之上给耽误了。现听得方辰如此言来,其实她心头老早就不耐烦了,终于忍不住以平常数落他的话数落他,“连高中也上不得,学甚么也只怕是空的。先前不是写了点甚么的,起了多大个冲天炮?还不给我清醒头脑,把功夫花到正事上去,我看你这辈子还能有个多大成效?”
方辰沉痛无语,顿时心中起了无数疙瘩,只差些吐血哭了出来。
不知他如何化解得这分悲痛,下回再当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