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昏聩,不足为惧,惟独叔詹此人,可于吾楚人较量。”令尹子元感慨道。
郑国新郑有异,子元不敢轻易攻进,故而召斗御疆、斗梧、耿之不比、斗班、王孙游、王孙喜等人共商此事。
“只是……”令尹子元此时早已经满面踌躇不决之色,字斟句酌般开口道,“郑之叔詹,多诡辩,善谋略,故而郑伯对其言听计从。楚
郑之战实则楚与叔詹之较量也。且此战为楚人关注,万一有失,吾有何颜面再见文夫人!故,吾等当探听郑之虚实,方可攻城也!”
众人闻听面色大变,皆是哑言。
斗梧不甘,犹自试探道:“令尹,不若末将率小股士卒偷袭之,以探郑人虚实,如此也可助令尹以作决断。”
“这……”令尹子元思索片刻,之后才道,“此办法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焉知郑人不知汝仅为探?若其故意隐匿实力盖不发兵,又当如何?”
“那,末将便……”
“令尹所虑甚是。”还不等斗梧将话说完,斗御疆便当即将话茬接了过去,笑道,“吾当三思而动。且郑伯新盟于齐侯,此时倒是不知齐候可否有所举动。”
王孙游、王孙喜两人不住点头称是,其间惟有大将斗班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次日,探子来报,道:“谍探得齐侯联合宋、鲁两国共三路大军,齐侯亲自领兵,直奔新郑而来,如今已是将至郑城。”
令尹子元听闻惊慌失措,谓诸将道:“如今齐侯竟是引鲁、宋两国之军对吾楚人成包抄之势,如若再被其阻断后路,则吾等腹背受敌,此乃兵家大忌。”
斗御疆于是道:“如此以令尹所见,吾当如何迎战。”
令尹子元略沉吟片刻之后才道:“吾军此次已是攻至逵市,可谓全胜矣!”
斗梧面有疑惑之色,不敢置信道:“令尹莫非是言……”
子元颌首,面上竟是略有几分喜色道:“正是。吾军此战大捷,已威慑郑人,即日便可归返。”
斗班此时再也按耐不得,当即高声暴躁道:“如此箭不发一枝,城不攻一日,算何攻城!如此便要撤回,岂不令祖宗蒙羞!”
令尹子元听闻面上颜色不善,犹自安抚其道:“斗班将军所言差矣!吾挥兵伐郑,乃为惩其背信弃义。如今直攻至郑之逵市,几无折损,可见郑人势弱并无还手之力。且吾楚人当初之所以被中原诸侯垢为蛮夷,乃因杀戮过胜,如今吾为仁义之师,当以攻心为上。如今郑已是惧怕,吾又何必非要至其余死地!传吾命令下去,令三军将士收整器物,今夜趁机而撤,如有不从者,杀无赦!”
诸将面面相觑,再无一人进言。
是夜乌云遮月,天际之间一片漆黑,楚军士卒趁机人衔枚,马摘铃,连夜拔寨撤离,形色慌张,好似身后乃有洪水猛兽紧追不舍。子元下令命勿撤军幕,旌旗仍健,用以迷惑郑人,使之不知楚军真相。待大军潜出郑国,令尹子元方始令士卒鸣钟击鼓,高唱凯歌而归。且令人先遣报于文夫人。
斗家诸将皆觉颜面无光,不愿昂头而立。大将斗梧更是愤恨道:“早知今日某宁愿耕田于乡,也好过如今这般!鼠窜而过,且敢自称大捷!”
“胡说些甚!”斗御疆一掌扇去,险些将其掀翻到兵车之下。
且说郑人。自叔詹献计,郑国朝臣无一日不在惶恐之中,只怕楚人挥兵来攻。郑伯接连数日不能眠,短短几日人便已经消瘦下一圈不止。
叔詹虽献有计,却无万全之策,心头亦是焦灼,亲自督军士巡视于城头,惟恐有变,彻夜不眠。接连几日,见楚人并无进攻之举,心中不由得大喜。
而郑伯此时已是惊恐几欲成疾,乃召朝堂重臣,正待如大夫堵叔所言,奔桐邱以避之。太子华此时却自请守城。
郑伯正要动怒,上卿叔詹上前一步道:“国君,还请国君再等一日,一日之后楚人若不撤兵,再奔桐邱不迟。”
郑伯疑惑道:“如今楚人死守新郑,寡人夙夜难免,旦夕不保,为何还要再等一日?上卿此言,是何道理?”
上卿叔詹乃恭敬道:“臣以使人传消息与楚军,道齐、鲁、宋三国大军将至。”
郑伯听闻大喜过望,双眸当即一亮道:“果真如此!齐侯既至,寡人何愁!”
叔詹不敢相瞒,直言道:“回禀国君,齐军路远,并未来救,臣此言不过戏弄楚人耳。”
“啊!”郑伯听罢就是一声惊呼,险些跌至席下。朝上众臣亦是惊慌,不满之声愈盛。
大夫堵叔上前一步,大声斥责其道:“上卿竟敢行此等荒唐之事,便不怕因此而激怒楚人,连累国君不成!”
叔詹双手抱拳,正色道:“大夫怎知吾此事荒唐。之前吾已有言,楚令尹子元此次出征伐我,另有所图,若无万胜之把握,其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此次子元当是有惊,却不敢借机来袭!”
“如若并非如上卿所言,又当如何?”堵叔反问其道。
“如此,明日清晨便可见分晓。”叔詹面色一沉,不再搭理此人。
翌日至晓,天气稍寒,乳白色雾气如薄纱一般笼罩于天地之前。新郑城头士卒遥望楚幕,但见旌旗飘动,楚人大营一片寂静,竟是连晨间炊烟都不可见,不由得心下生疑,乃告知上卿叔詹。
叔詹闻言连忙扶城头看去,见薄雾之中楚旗无力而动,哪里还有往日喧嚣般模样,不由得大喜道:“此空营也,楚师遁矣!”乃使人告知郑伯。
郑伯听闻消息,心中重石方落,连忙令御人驱车至城下,待登上城头,忙问叔詹道:“上卿所言可真?”
叔詹施礼道:“臣不敢有瞒国君。”
“上卿何以知晓?”郑伯大惑不解道。
叔詹此时抬臂遥指远处道:“幕乃军中大将所居,鸣钲设儆,军声震动。而臣如今却见楚幕上有乌栖于其上,故而知其为空幕也。且吾曾度诸侯救兵将至,可见楚军必然闻信,故而连夜遁耳。”
不过时,乃有探子来报,单膝跪于地上,高声道:“报国君,齐侯亲率救军至郑边界,未及郑境,闻楚师已去,已各自散回本国。”
郑伯听罢不由得高声大赞道:“上卿真乃神人矣!”自此更是惟叔詹所言是听。
之后郑伯特意遣使者致谢齐侯,自此感怀,不敢怀有贰心。
姮于宫中得知楚军将返,不由得惊奇,对楚王道:“此次令尹耗时甚少。”
楚王熊恽面露不屑之色,还为及开口,殿外便有内小臣匆匆而入,见楚王先是一惊,随后施礼。
姮奇道:“汝因何而来?”
内小臣拜跪于地面之上,双手端案高举于头顶,其中乃盛有一书信,道:“回禀太夫人,令尹全胜而归,有战报告太夫人。”
不想姮却瞟也不瞟一眼,面色阴沉如水,道:“若令尹能得胜而归,宜宣示国人,以振国威,更应告诸于太庙,以慰先王之灵。如今却将此物至哀家处,未亡人何与焉!”
那内小臣还欲再言,便听楚王问道:“可有书信于孤王?”
内小臣当即无言。
楚王大怒,高声呵斥其道:“还不退下!”
姮随后遣去殿内众人,独令侍姆隐守于殿门之外。
楚王此时已是暴怒,狂躁来回于大殿之上,口中不住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之后猛然一扭头,对姮道,“之前儿听闻令尹对母亲心怀不轨,犹不敢信,今日一见过真如此,竖子以为孤乃死人否!”
姮此时冷面呵斥道:“小子不可妄为!”
“孤不杀那厮难以解心头之恨!”楚王咬牙道。
“汝可记得当年汝长兄之教训!”姮冷冷道,“汝当知如今楚国上下尊令尹者众。汝何以胜之?”
姮一席话仿若当头一棒,打得楚王一时哑言。随即楚王眉头紧扭,面孔扭曲道:“母亲,母亲一直教儿忍耐,不可忘记当初长兄之痛。可是如今令尹如此欺辱我母子二人,母亲究竟要儿忍到何时!如今令尹败军而归,国人对其多有憎恨,此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姮不语,只朝其招手道:“吾儿上前。”
待楚王到其面前才压低声音道:“稍安勿躁,且不可因一时冲动,而至前功尽弃。吾既已忍到今日,再忍一时又有何妨。”
楚王面色不善,正要反驳之,就听得姮又道:“吾曾告知吾王,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便是要吾王韬光养晦,以图日后大计。时至今日大王心中可是有何人选?”
楚王先是一怔,随即明了,便要开口。姮轻轻在其手背上一摁,手指沾酒,点于案上。
楚王当即明了,连忙学其模样以指蘸酒书于案上。
姮看后微微点头,又缓缓写下一人姓名。
楚王不解。
姮方道:“此人不动,大王切不可独断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