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痴在说什么啊!这次死定了!”
牢房中的雨师锲抓着铁栏杆,他绝望的原因从几千块赌资一下加倍到年仅十二岁便要结束生命。此时的谭家路监狱内部已经完全失控,狱警们纷纷撇下囚犯自顾自撤离,穷凶极恶的犯人们在铁窗后眼睁睁看着刘健一手里用古董手机改造的引爆器,却又无能为力。
斗室中,刘健一斜了一眼狄亚。
“怎么了?不敢摁了吗?”狄亚向刘健一伸出手,“我来帮你吧,这种感觉会让你上瘾的不是吗?嘿嘿嘿。”他笑的时候,身上的伤口传来更加剧烈的疼痛。
“给我闭嘴!啊!狱警!狱警呢?”布德堡抓起对讲机发出嚎叫。
胖子狱警没有用对讲机平复典狱长绝望的嘶吼,他和803并肩跑出东宫,谭家路监狱的大门距离他们还有不到八百米的距离,显然,他们并不想因为工作而搭上性命。
“我们这样临阵脱逃会被开除吗?”胖子问。
“如果我们还活着就会被开除,反之则不会,你选吧。”803说。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加快了脚步。
斗室内的刘健一把拇指放在用来引爆的手机通话键上。
“既然你那么渴望,那我就成全你。”
他的话通过大屏幕和卫星信号,传达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雨师锲和其他囚犯一起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但他们又不愿闭上眼睛,所有人到临死前还都盯着大屏幕,等待着这不可避免的厄运降临。
那一刻,刘健一确认自己真的已经按下了引爆键,整个谭家路表面上似乎什么都还没发生,但他从狄亚的眼神里读到了惊讶的表情,他耳朵里响起嗡嗡声,这个熟悉的声音是每次引爆都会传来的爆炸回响。过往的他总是闭上眼睛如同欣赏交响乐一样聆听并感受每一根雷管所迸发出的能量。
刘健一能感到整个谭家路已经开始轻微震荡,莫名的成就感让他有些激动过度,大脑供血不足使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而真实的情况是,就在刘健一把手指放在通话键上时,在一边沉默许久的安藤迅速从刀鞘拔出肋差。他先是像削掉一块豆腐一样砍断了刘健一握着手机的手掌,随即跳起,将对方的头颅斩下。
刀刃切过筋肉和骨头,就像一张纸片划过了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刘健一的首级掉在地上,他脸上还是一副享受的表情。
从安藤的招式动作中,狄亚辨认出老头使用的是居合术,那是剑道中瞬间拔刀斩杀敌人的技巧。因为安藤用的是日本刀,虽然只是功能为切腹的肋差,在长度上要比打刀和太刀短的多,但刀身和刀鞘仍有一定弧度,安藤就是利用了拔刀的弧度与刀鞘产生的摩擦力,在电光火石之间依靠瞬间的爆发力让其能够一击致命。刘健一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可能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单凭这一点就能证明安藤神乎其技的剑法。
狄亚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他的本能告诉自己头牙的确已经结束了。虽然刘健一的尸首就在他不远处倒下,但一旁的瞎眼老头已经将短刀收入刀鞘,现在的自己在这个盲人武士面前也许根本没有被杀的资格,想到这儿,狄亚有些心灰意冷,他的眼睛和渐渐模糊的意识一起坠入黑暗。
这场所谓的祭典从头到尾只进行了21分03秒,表情凝固的布德堡却几乎就要窒息,他腋下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站在屏幕前愣了一分钟后,他才命令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狱警冲进斗室。助理看着喘着气的典狱长,感觉到他瞬间衰老了许多。
803和胖子听说炸弹危险解除,又折回监狱,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滚滚浓烟和西宫的废墟。幸存下来的囚犯们显然从头牙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场祭典不但每一步都泛着血腥,而且作为观众的囚犯们也同样被置入危险中,成为头牙生死斗的一部分。虽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差点被刘建一炸成肉酱,但这份惊心动魄却让他们又找回曾经在犯罪过程中才能体验到的快感。
雨师锲直到狱警控制局面后才意识到自己赢了赌局。狄亚在四人中的低赔率让少年至少能够赚到十万块,扣除贿赂狱警,犒赏狱友的费用,他还是能拿到大约六万块。这一切多亏了那个菜鸟囚犯狄亚,而现在,这个伤痕累累的菜鸟正被狱警们抬往医务室进行紧急治疗。毫发无伤的安藤面对战战兢兢的狱警主动放下武器,重新回到自己高处不胜寒的牢房内是对他而言最理想的胜利犒赏。
刘健一和东明太则很有可能被制成人体标本,与曾经臭名昭著的恶棍们一起陈列在布德堡的私人寓所内。而在雨师锲看来,狄亚的死刑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已成焦土的西宫和成批量的囚犯尸体每分每秒都在触动布德堡脆弱的神经。
头牙结束后的第三天上午,典狱长来到病房向狄亚正式宣布将对其执行死刑,时间就在翌日早上七点整。狄亚得知消息后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会帮我剃头发吗?我听说上电椅的人都要事先把体毛剃干净。”
布德堡让医生脱光了狄亚的衣服,囚犯身上的伤口仍然泛着血,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这几天里他甚至颗粒未进,仅靠喝水和吃一些维生素药片维持。
“你们会剃掉我老二的毛吗?”狄亚盯着布德堡。
“你留着自己用吧。”布德堡留下这句话后离开病房。
在病房又只剩下自己一人后,狄亚开始继续读一本遗留在病房里的书,他直接翻到了夹有书签的那一页。书签其实是一张欠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本人XXX今日打赌输给雨师锲1000元,因暂时无力偿还债务,现欠雨师锲1000元整,以此为据。”在欠条末尾还留有一个红色的指印。
狄亚笑了笑,他开始从内心欣赏起雨师锲来。凭他的年纪已经能在谭家路这般等级的监狱里生存下来这本身就很不容易,“如果他能生活在自由世界的话……”狄亚没有敢往下想,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书上。这是一本意在探讨宇宙和时间的书,文章里对艾萨克。牛顿的时间理论做了详细的分析。
在不知不觉间,狄亚又睡了过去,世间万物只要一涉及到理论,往往就会比任何安眠药更具备催眠的效果。但没过多久,他就被狱警唤醒,他们一边用警棍敲打着病床的床沿,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
“40246!40246!”
狱警是来提醒他可以履行生前最后的探监权,狄亚没有多加思考,便提出要求想见一下同是囚犯的雨师锲,他希望能在病房里完成自己最后的接待。十分钟后,一脸迷茫的雨师锲在一个狱警的陪同下来到病房内。
“你还好吗?”狄亚看到少年,笑起来。
“还不错,你……”雨师锲想要寒暄,但他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安慰一个将死之人。“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饿,另外,还有点冷。”狄亚看起来心情不错。
雨师锲语塞,两人沉默了大概几十秒钟。少年实在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是我?”
“我不明白……”
“为什么最后要求见我?我和你非亲非故,在生离死别的时刻你应该有更想见的人吧?妻子?孩子?父母?朋友?”
“就像你说的那样,那是生离死别才要见的人。”狄亚的语速很缓慢,“我现在只不过是要上电椅而已。”
“这家伙肯定是被吓傻了。”雨师锲心想。“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最近很忙吗?”
“是啊,托你的福,我们现在每天都在清理被炸毁的西宫的废墟。”
“对了,这个还给你。”狄亚从枕边拿起那本少年遗落的书,“你看的书还蛮有趣的,可惜我还差着几页就能全看完了。”
“没事,等你出狱后我就寄给你。”雨师锲故意讽刺道。
“不会有机会了,出狱后我会比较忙,应该没什么时间看书。”
雨师锲开始厌恶起狄亚临死前出奇的镇定,那既不真实也不自然。“还记得你在这本书里看到的最后一句话吗?”
“我有些记不清了……”
“太可惜了,那也许是你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行字。”
“文明的进步具体表现在我们不断宽容的轨迹上……”狄亚一字一顿地说。“大致好像是这个意思。”
雨师锲夺过书本后立刻转身,他不想再在这个房间多呆一分钟。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给我?”狄亚叫住他。
少年回头,狄亚对他并拢三根手指,做出数钱的动作。
雨师锲转身:“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在乎钱干嘛?”
“我说过,出狱后要坐头等舱回家。”
少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卷事先准备好的钞票,直接扔在狄亚的病床上,“如果临时想立遗嘱了,可以在继承人那一栏添上我的名字。”
“我会考虑的。”
雨师锲在那一瞬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琢磨着狄亚如此镇定的原因。少年在门口停下脚步,说:“帮我在明天的行刑观察室里申请一个名额吧,就当我最后送你一程。”
狄亚看着少年的眼睛,没有说话。
“毕竟之后很难再见到了吧。”少年说。
“我申请试试。”狄亚说。
雨师锲哼了一声,摔门而出。
狄亚目送少年离开,随后独自在病房中呆到下午五点,期间除了把写有雨师锲名字的死刑观察名额申请递交给狱警外,剩余时间里他只是躺在病床上发呆,没有喝水或进食,直到一声清嗓的咳嗽声打破沉默。
“准备去禁闭室!”看不清脸的狱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