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生之前,嘉敏也是参加过各种聚会的。
南平王妃既然答应了丈夫把继女接到洛阳来,自然不会不安排这些,只是几次下来,心灰意冷而已。把她关家里请了嬷嬷来指导礼仪,虽然让外头多有非议,也好过放她出去闯祸,到时候坏了名声,南平王回来更不好交代。
当然那是之前了。但即便是重生之后,嘉敏也没有参加过几次正儿八经的社交。虽然城中人物渐渐有所耳闻,但真真见过面的,也就是太后寿辰、永宁塔落成盛典,以及陆静华的赏花宴上。
巧得很,谢家这次办宴,办的是辞花宴,一年好景,花树辞春。
原本谢云然下帖子请了嘉敏和嘉言两个,临了上车,嘉言没来,却来了白蔻,支支吾吾说道:“我家姑娘……小日子来了。”
嘉敏:……
这都叫什么事儿,原本还想着有嘉言在,有个提点,免得人名和人对不上号,这下倒好。要不是昭诩押车,嘉敏真能当逃兵——有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哥哥,嘉敏是想当逃兵也当不了。
嘉敏到得不算早,但也不晚,有好些人到了,应该也还有好些人没来,谢家安排了婢子迎宾,玉兰花做的小手串,大约是还缀了银铃,来一个送上一串,有时是正主接了,有时是婢子,璎璎一响,声极悦耳。
这法子倒是讨巧,嘉敏心中忖道,光数数送出去的串子,就知道来了多少人,还少多少。
听说嘉敏来了,谢云然就迎了出来,虽是宴客,还是戴了面纱,却换了米色,纱面上翩然一只蝶,倒不像是遮掩,而是装饰了。
嘉敏笑道:“……可比寿阳公主梅花妆。”——传闻前朝寿阳公主,午后小憩檐下,时有风过,花落缤纷,缀于眉间,留下花痕,拂拭不去,反更添妩媚,之后宫妃、宫女纷纷效颦,风靡一时。
谢云然如今心境开阔不少,只抿嘴笑道:“三娘是刚吃过蜜么,这么甜嘴!”
相视一笑。
嘉敏低声解释了嘉言没来的原因,谢云然多少有些遗憾,嘉言不是正牌的小姑子,但是这小姑娘是挺讨人喜欢——虽然成日里和她阿姐打嘴皮子官司,然而两姐妹的和睦,都是有目共睹。
两个人低声说了会子话。到底谢云然是主人,不能久留,嘉敏推她去忙,说自个儿走走就好,谢云然也知道嘉敏今非昔比,倒也不怕她吃亏,握一握她的手就走开了。
谢家今儿办宴的园子叫宝墨园,虽然不比陆家赏花宴声势浩大,繁花似锦,倒别有清雅。
从进园始就一脉水声潺潺,如影随形。也不知道哪里引入,时宽时浅,曲折有致,又清得见底,底下几块石头,圆润可爱,又几尾花色艳丽的鱼,一时浮上来吐一串儿泡泡,一时又没了踪影。
水面上浮了几只玛瑙色双耳羽觞杯,每隔一段就会看到。打制得颇为玲珑,觞中有酒,或艳如胭脂,或碧如春水,让人顿生浮生半日闲的雅思。一时又有鱼上来,顶得木觞微倾,倾而不倒,引来一阵一阵的惊叹声。
更别提岸上一路,时有青竹森森,清简幽静,时又桃花灼灼,繁丽多端,有时又换了奇石嶙嶙,古朴凝重,衬着水流不息,清幽的不至于单调,繁丽的不至于俗气,古朴的不至于呆滞。
用心之妙,实在难得。
嘉敏听得有人窃窃语道:“听说是谢娘子一手布置……”
“这谢娘子可是个巧人儿,太后都夸过的。”有人记起前事,“要不是……”有人扼腕,又觉得无此必要,南平王世子与崔十一郎比起来,并不落了下风,非要说遗憾,也不过是南平王家底略薄。
然而元家到底是宗室。
就有人笑道:“南平王世子又哪里不如人了,我和你说,前儿我刚巧在东城见了,虽然隔得极远,也看得出风采直逼宋王……”
听到“宋王”两个字,嘉敏下意识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又一人接过话头道:“说到宋王殿下,我倒是想起他家兰陵公主,听说兰陵公主定了你们李家,可是真事?”
原来是李家的姑娘,却不知道是李家哪位,嘉敏心里想着,她今儿穿的芙蓉春衫珍珠绣,站在桃花丛中,却不容易看出,幸而如此,不然真是太尴尬了——说话人尴尬,听话人何尝不尴尬。
“是十一兄。”那李家娘子应道。这回嘉敏听得细致,并不是九娘,屈指算去,李家八娘殁了,十二娘进宫,以谢云然与八娘、九娘的渊源,来的应该是九娘才对,然而嘉敏并不敢探头去看人。
场面冷清了片刻,方才有人说道:“可是李御史?”
李家娘子应道:“正是。”
场面又冷清了。大约是不好接话,夸李御史年轻有为?这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热衷的话题;要称赞“真是一对璧人”?去年年底过去才多久;要说“李御史怎么肯”,又大大扫了李家小妹的面子。
与其说错,不如沉默。场面虽然冷清,自有桃花开得喧闹,蝴蝶飞过来收起翅膀,蜻蜓立在水上。忽有人笑道:“前头远翠亭在投壶呢,还有美酒,花枝,皮影戏——各位姐姐躲这里做什么呀!”
一句话,散了众人。
嘉敏才出了口气,就听得外头那人又笑道:“三姐姐还不出来!”
嘉敏愣了一下,探头看去,是个穿柳色桃花裙的小娘子,鲜嫩得像刚摘出来的水葱。身量却不甚高,大概只到她肩膀,眉目生得极是精致,嘉敏乍看这一眼,想的是,这容色,只有阿言能与她比了。
被人逮个正着总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虽然这个小娘子帮她轰走了其他人,又直呼她“三姐姐”——嘉敏一激灵,是宗室女?再细看眉目,可不是!一时却想不起,是哪个王叔、王伯的女儿。
这愣神间,只听小姑娘“咯咯”笑道:“三姐姐不记得我了。”
嘉敏讪讪,倒是想要不认账,但是这一不认,瞧这小姑娘一脸的精灵古怪,要下一步就问“那我叫什么呀?”岂不更尴尬。
只得认输道:“是哪家的妹妹?”
小姑娘嘻嘻一笑,清清脆脆应道:“三姐姐,我是明月啊。”
嘉敏:……
上次贺帝后大婚进宫受伤之后,嘉敏就再没有进过宫,明月的生辰她倒是记得,素娘有帮她备礼,也是礼到人不到。她上次见到明月,还是女童的样子,怎么才半年不见,忽然就生得玲珑有致了。
嘉敏脸上这明明白白写着惊叹,明月又笑道:“太后许替永泰和阳平两位公主来送送谢姐姐,我刚巧就看见三姐姐走到这桃花后头,一闪就不见了,猜着怕是人多,三姐姐不愿意出来。”
这丫头年岁虽小,却是鬼机灵鬼机灵的,莫说宫里两位一看就天真得不得了的公主,怕是嘉言,都一着不慎就能着了她的道——几句话就把前因后果交代得清清楚楚。嘉敏心里赞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就你心眼多!”
是个极亲昵的语气。
明月越发高兴起来,拉着嘉敏唧唧呱呱说话,先是谢过嘉敏几次遣人进宫贺她生辰,又问嘉言怎么没来,又说起前儿得了太后的赏,天水青的缎子,拇指大的珍珠……这又十足小姑娘的口气了。
她声音清脆,虽然聒噪了些,倒不讨人厌,嘉敏一面听,一面会心微笑,一面沿水观赏,前行有十余步,忽听得有人叫道:“三娘子!”
立刻就有人训道:“该称公主殿下了!”
嘉敏失笑,闻声看去,却是崔家九娘和十二娘。脱口叫“三娘子”的当然是十二娘,她身量高了好些,脸上稚气也退了些,圆溜溜两个眼睛还是多少有些懵懂。九娘越发稳重了,再身边那个——却是七娘。
嘉敏略略吃惊:前年尾时,崔七娘跟了周二郎私奔,这时候竟能正大光明参与仕女间社交了,想是周二郎已经获得了崔家认可。这个周二郎,果然不简单。
心里这样想,人已经迎了上去,说的是:“好久不见!”
崔家七娘、九娘、十二娘齐齐敛衣屈膝,行见面礼道:“公主殿下!”
嘉敏忙忙扶起她们,说道:“自家姐妹,何必多礼。”
崔十二娘起身来,“噗哧”一下笑了:“三娘……公主这句‘自家姐妹’,还真真没有说错。”
嘉敏尚未开口,小明月全身的刺已经竖了起来,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这位姐姐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