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之后，我和莱羽准备回皇家卫戍部队。还没踏出皇宫正门，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上来，是文泰殿的宫女莱段格。
我记得她。几日前，我在文泰殿会客厅等莱丹时，正听到她在会客厅内书房和另外一个宫女议论莱丹的身世，还说我“一看就是个阴险厉害的主儿”。可是我并没有把听到的事情告诉莱丹，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莱段格自知亏心，和我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
“莱萨司马，大王请您到思兰轩的池塘边见面。”莱段格说。
我只好和莱羽大司马分开，他先回皇家卫戍部队，而我则跟着莱段格去思兰轩。
“莱段格，你在皇宫做了多少年了？”走到明泰殿后面时，我试着和她聊天。
“回莱萨司马，六年。”
“六年？那么你今年应该至少十八岁了吧？”
“今年二十岁。”
“怎么在这里呆这么久呢？大家一般都只做满五年便离开的。”
“这份工作既已熟悉，莱段格便不想更换了。”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宫女，她说话的时候很谨慎，轻易不肯多说一个字。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陷入了沉默。穿过了前殿区域，进入前后殿之间的分界花园，附近全然没有前殿区的喧闹，只是偶尔会看到巡逻的守卫士兵——他们都是莱赤八的手下，临时来担任皇宫守卫工作的。
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莱段格突然问我：“莱萨司马，那日我们说的话您一定听到了吧？”
她突然这么问令我有些吃惊。既然她挑明了，我也没必要装糊涂。我转过身问她：“噢，你是说在文泰殿的时候？”
“是的。”她看着我说道。
“对，听到了。”
“全都听到了吗？”她眼睛看着地面战战兢兢地问我。
“你想要说什么？你可以把头抬起来，我不习惯看着人的头顶说话。”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既然您都听到，为什么不告诉女王？”
我笑了：“为什么要说？”
她惊讶地看着我。
“皇宫中经常会有宫女口口相传各种关于皇室的传言，如果每一个都处罚的话，那么大总管和大王会累死的。而我，更没必要为了这些传言跟大王告状。原本就是无凭无据的事情，何必较真呢？”我反问她。
“是。。莱萨司马说得有道理。”
我抹掉了脸上的笑容，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比我年长，按理这句话不应该我来说的。不过在宫中已经六年了，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对吧？”
她低着头不说话。我没有理她，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思兰轩中央的池塘，我远远地看到莱丹在池边一棵粗壮高大的淮木旁欣赏着树干上的纹路。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脸上的的颜料也洗得一干二净。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对莱段格说：“你回文泰殿做事吧，朕有话要和莱萨司马讲。”
“大王有什么安排吗？”我问莱丹。
“噢，是娘让朕和你一起去章庆宫。她有事要说。”莱丹的脸色比前几日好看了些，也不是那么憔悴了。
卜内合贵妃要同时见我和莱丹？这让我有些意外。自从三年前我离开皇宫，就再也没和她面对面见过。但是我能猜到，她约我和莱丹一起见面一定和莱丹的身世有关。
去往章庆宫的路上要经过皇后住的玉辉宫。原本热闹的玉辉宫现在却倍加冷清。我想起了那日在文泰殿会客厅里听到的莱段格和另一个宫女的话，说是皇后身边的宫女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便旁敲侧击地问莱丹：“大王，怎么玉辉宫里好像没什么人了？”
莱丹瞥了一眼玉辉宫，轻描淡写地说：“那些十五岁以上的宫女和男仆一共二十一个，都去给皇后陪葬了，反正他们也没几个月的活头。朕给他们每人家里十斤黄金。十五岁以下的只有九个宫女，朕让她们去给皇后守坟了。”
“突然间把玉辉宫的人都弄走，会不会不妥当？臣担心会引起宫里的非议。”我说。
莱丹恨恨地说：“只要是皇后身边的人朕都恨得牙痒痒。反正陪葬的都是些快要死了的，怕什么？”
莱国的法律允许在一纪结束时超过十五岁的宫女和男仆给主人陪葬，莱丹这么做的确不违背法律。她巧妙地以给皇后陪葬的名义将那些常年呆在皇后身边的人处死——这些人都是她一直以来恨得牙痒痒的。皇后身边的人，受他们主人的影响，对卜内合贵妃的孩子们的态度都冰冷得很。这座玉辉宫对莱丹而言，仿佛是一个不可触碰的世界；而玉辉宫里面的人也像是魔鬼一样，让她从小就既害怕又痛恨。想必莱丹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一点都不曾心软吧。
“那么。。”我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了一下。莱彦的妹妹莱霜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女孩，今年才七岁。莱晟大王、莱彦和皇后死了以后，莱霜公主便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想来都让人觉得可怜。
“你是想问莱霜公主怎么样了，是吗？”莱丹一下就听出了我的想法。
“是的。”我说。
“朕让她去桑伊宫住了。”
“桑伊宫？”我问道。那是平时饲养皇家禽鸟的地方。
“是。桑伊宫。那里安静，让她在那儿好好读书吧。朕不想她和外界的什么人接触，等长大了之后给她安排一桩婚事嫁出去算了。”
我知道，莱丹并不恨莱霜，但是她和莱霜也没说过什么话。皇后和莱彦活着的时候把莱霜保护得很好，几乎不让她离开玉辉宫。莱丹对这个小女孩的感情并不见得比她对一个陌生宫女的感情深。
章庆宫里，卜内合贵妃刚更衣完毕。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更显得憔悴不堪。
她没有什么力气走路，被宫女扶到了床上，斜靠在一个大靠垫上。她支开身边人，只留下我和莱丹在屋子里。
“你们两个过来，坐在这儿。”她指了指床沿。
莱丹坐在了床沿上，而我知道君臣礼节，不敢按照贵妃说的去做，从旁边拿了一张小板凳放在床边，坐下。
“萨，自从你离开皇宫，我就再也没见到你。没想到再见面时，我竟已经是这样了。。”她有气无力，刚说了这句话眼睛里就泛起了泪光。
我立刻安慰她，道：“贵妃不要这样，您只是伤心过度，不久会好起来的。”
她闭着眼睛轻轻地摇头，两行泪水从她的外眼角流了出来：“不会的，我自知时限已到。这些年来一直和皇后纠缠，拼尽全力保护孩子们，心力交瘁。现在该是解脱的时候了。”
莱丹听母亲这么说，难过地低下了头。
我握着卜内合贵妃的手，说：“大王已经登基，贵妃您可以松一口气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间，莱萨知道您这一辈子不容易，只求能看到您这段时间能享点福。”
卜内合贵妃眼含热泪看着我说：“萨，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莱丹登基之后的日子不会轻松，放心不下才把你叫来。莱丹告诉我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你在高原道的时候见过莱立有同样的胎记，是吗？”
我点头。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么就当我拜托你，一定替我好好保护莱丹。你要守住这个秘密，就连她弟弟妹妹都不能告诉，知道吗？你们从小一起在我跟前长大，我只能相信你了。”她的眼中充满了期待，让我根本无法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