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城，灵石国国都。
正午，明晃晃的日光铺满了石板道，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皇城正中的灵石塔高耸入云，浑身漆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黝黑的光芒。
几条狗趴在屋檐下，伸着舌头，“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似乎只要一口气缓不过来，就要献身这个百年，或许千年也难得一遇的炎夏了。
狗，自然不是什么名犬，或是纯种田园犬，或是田园犬与边牧、松狮的串子，还有一条串得都看不出血统了，勉强算是条狗！灵石国人给了它们一个响亮的名号——土狗。
灵石城显贵云集，自然也不乏贵妃犬、虎头獒、狮头獒这些名犬，但它们很少出现在大街上。此时此刻，它们或许正躺在明亮舒适的豪宅内，享受主人的“赐冰”待遇！
街上依然商贩熙攘，行人穿梭。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背着蓝布包裹，脸上挂着如无其事的淡然，但淡然之中却又夹杂着些许惊奇。一条黑色的土狗，不远不近地跟在少年身后，眼睛里同样满是惊奇。
趴在屋檐下的土狗们仰头看了眼这陌生的一人一狗，轻蔑地把头埋在前爪上，接着睡觉，连吠都懒得吠一声——不过是两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看样子是第一次来伟大的京师——如果它们会说话，一定会说出这句话。
黑色的土狗忽闪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地跟上主人的步伐，蹭了蹭他的脚，像是瘦了欺负寻找安慰的孩子。
“我就说嘛，都进城了，你得先学会捯饬自个儿，洗个澡，梳个毛，”少年蹲下身，拍了拍黑狗的头，教训道，“还得学会城里狗的派头，好歹你也是开元境的散修了！”
“唔嗯……”黑狗嘴里发出一串颇不以为然的声音。
少年听出了黑狗的意思，照着屁股轻轻扇了一巴掌：“黑子，不是本少爷说你。在适应能力这方面，你得跟少爷我好好学。你看本少爷，象征大海的纯棉白色衣服，最具科技感的蓝色包袱，再加上本少爷这张脸，到哪都是这么玉树临风，一树梨花压海棠！王公大臣家的公子哥也不过如此。”
那条叫黑子的狗鄙夷地看了少年一眼，继续向前走去。少年跟上，不依不饶地说：“咱不说走路了，这会让你更受伤，咱就说睡觉吧！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睡觉的，前腿前伸，后腿侧收，头埋在前腿中间。你这货平日里是怎么睡觉的？四肢朝天，头歪一边，舌头还伸出半截，知道的认为你在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翘了呢……”
少年正说着，随着“咕噜”一声，顿时停了下来，右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黑子也停下来，满脸期待地盯着他看。连续赶了半个月的路，风餐露宿的，没吃过一顿好饭，眼睛都馋得能扯出二两肉了。
“公子，刚从乡下来吧！肚子一定饿坏了，快进来吃点热乎饭，来一趟灵石城，不来正阳楼吃一顿，那可是大遗憾啊！”有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轻柔的声音能滴出蜜来。
少年一头黑线，不情不愿地回过头！黑子则在一旁“呜呜哦”叫了起来，笑得嘴都裂到脖子上了。
“叫你丫玉树临风，叫你丫一树梨花压海棠！公子，刚从乡下来吧！”少年仿佛已经听到黑子的腹诽。
“哎，本少爷都已经把最好的衣服套上了，难道还像是刚从田里爬上来似的。”少年心里嘀咕着。可当他看到那个能滴出蜜来的声音的主人时，黑子的腹诽，以及微微的自卑立时被跑道了九霄云外。
“这姑娘是怎么长的啊！”少年的眼睛把他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美，美呀，怎一个美字了得！”
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袭青衫，笑靥如花，脸颊上一双小酒窝和一对小虎牙更是在美丽之中透着几分淘气的可爱。双肩瘦削，胸前含苞欲放，曲线玲珑，真是越看越美，令人不舍移目。
“小可这肚子确实有些饥饿，”少年顿时斯文起来，“敢问都有何菜肴？”
“里面坐，边喝茶，边点餐！”姑娘作出一个请进的手势，身段婀娜，好不妖娆，嘴上可一直没有停下来，“这正阳楼在灵石城中鼎鼎有名的第一酒楼，王公贵族、各郡大员、海外使臣，都是咱这儿的常客，连皇上都叫过这里的外卖，就差没招待过神仙了。八大菜系，六十四位名厨，做出的菜色香味形俱全。用餐之前可作艺术品欣赏，用餐之时可作美食品位，用餐之后齿有余香，回味无穷……听说三江国使臣叶莫自打吃了一会正阳楼，就不想回国了，正跟三江国王申请定居灵石城呢……”
正阳楼果然不愧是灵石城第一酒楼，大门正对皇城中央的灵石塔，上下三层，一楼散座，二楼包间，三楼雅座，光一楼散座就得有几千食客在用餐。数百名十几岁跑堂上上下下，擎着托盘，行走如飞，为食客们端菜斟酒。
青衣姑娘领着一人一狗，穿过坐席，灵巧地避过跑堂，向一楼大厅右侧靠窗的一张桌子走去。少年渐渐感受到阵阵威压，不时用余光瞥一下黑压压的食客。
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城，修行的好去处。食客中，异种生灵竟然占到了十之一二。大厅正中的一张桌子前坐着一只雪狮，修为恐怕不低，应该已达融合境，脖子以下已化为人形，只有头部依然是狮子状，毛发雪白，鬃毛倒竖，犹如利剑。
雪狮正张着血盆大口生吞一条小牛腿，不过并不让人生厌，狮子生吞牛肉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要像灰太狼似的，明明是狼，不吃活羊，非得煮熟了，还得调调味，估计这产自西荒的雪狮早就灭绝了。
“咦，不对呀！”少年心里嘀咕道，“灰太狼是谁？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会知道灰太狼吗？”
少年来不及折服被自己的冷幽默，就被坐在角落里的一名食客惊呆了。竟然是一只，哦不，一名据比。据比一族不生不死，亦生亦死，其祖乃是上古不周山大战时留下的神尸所化。大概是不周山的那场大战过于残酷，诸神早已身首不全。
传说，据比也生得异常残酷，折颈披发，少一臂。今天一见，果然如此。那据比的脖子后仰，口鼻朝天，黑发披身，缺了一只右手。面前桌子上的堆着一小碟黄土，大概是据比的食物。由于据比本是人形异种，无法从外貌上判断其修为的境界。
不过，这据比一族由于天生的优势，生而具有不周山和上古神尸的元力，无须筑基即可修行，且进阶神速。眼前的这位据比既然敢入灵石城，想必境界也低不了，应该不低于心动境。
青衣少女待少年和他的狗相对坐定，柔声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少年略欠了欠身，抱拳道：“小可钟离域，这是我的朋友狗黑子。”
“呜呜哦……”黑子嘴里发出一串不情愿的声音，似乎对狗黑子这个名字极为厌恶。
“嘿，你本来就是条狗好吧，又名黑子，全名不正是狗黑子吗？虽然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在骂人。”少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心里暗爽，“让你刚才笑话我。”
“钟离公子点些什么菜？”青衣少女眼睛含笑，让人不忍拒绝。
钟离域的小心脏早已七上八下，“扑通扑通”地乱跳，也不去想自己兜里还有多少钱，只想着在这佳人面前可不能失了面子，立即换了一副口吻，斯文地说：“听闻灵石鸭肉质细嫩，为京师一绝，小可正想尝尝。一碟糟鸭信，一盅酒酿清蒸鸭翅，外加十八年陈女儿红二斤。若有冰镇的麒麟瓜，也送两片上来。”
青衣少女听了钟离域所点菜肴，眉眼中不禁微微一动，甚是惊喜。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个刚从乡下来的少年对饮食倒是有些研究，不禁赞道：“钟离公子果然是位雅客！这糟鸭信和酒酿清蒸鸭翅虽不是极品之肴，十八年陈的女儿红也不是十分难得，难就难在有清丽脱俗之客，在这炎炎夏日搭配出如此清丽脱俗的饮食，光听着就心生清凉之感。”
“姑娘谬赞了！”钟离域微微一笑，微黑脸配上一双大眼睛，倒是显得颇为干净。
“钟离公子稍等片刻，您的菜马上就来。”青衣少女说着就离开了。钟离域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目光锁定在腿之上、腰以下的部位，砸了砸嘴。
黑子“呜呜哦”一声，瞅了一眼钟离域，眼神里除了鄙夷还是鄙夷。钟离域用手指隔空点了点黑子，正色道：“我说狗黑子，你这狗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本公子咂嘴，这是想到了糟鸭信、酒酿清蒸鸭翅和十八年陈的女儿红，情不自禁地要流口水。”
黑子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犬齿，“嘿嘿”笑了起来，分明在说：“编，接着编……”
“鸭子喜水，其肉性凉，最宜炎炎夏日食用。糟鸭信、酒酿清蒸鸭翅，肉质滑嫩，香醇可口，最难得是香醇之中又夹裹着酒酿的甜味，十分清爽。”钟离域不依不饶地向黑子卖弄他的美食经，“再配上十八年陈的女儿红，甜、酸、苦、辛、鲜、涩，集于一口之中，品菜肴美酒就像品人生，多有品位！”
“呜呜哦……”黑子鄙夷地看着钟离域，发出一声怪叫。
“你知道女儿红为什么一定十八年陈的吗？”钟离域全然不理会黑子的鄙夷，依然絮絮叨叨，“世人皆知这女儿红是女儿满月之时埋在地下之酒，却不知所埋地点与埋藏时间也颇有讲究。这女儿红乃是女儿之酒，自然如女子一般。不足十八，多了几分豆蔻稚气，其味不醇；过了十八，不免多了几分俗气，其味不清。这十八年陈的女儿红就如十八岁的女子一般，稚气已脱，又不染浊气，自然清丽脱俗，回味无穷啊！”
钟离域正大谈人生和女子之时，跑堂已将酒菜上齐。酒菜果然做得好，钟离域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吞了几口口水。那糟鸭信色如珍珠，酒酿清蒸鸭翅清香缭绕，光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钟离域夹了一条鸭信给黑子，又夹了一条放在自己口中，细细品味，不觉赞道：“果然是大好的鸭子！”
黑子也不再反驳，裂开一张大嘴，在牙缝里细细研磨着小小的鸭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