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初欢悦冲动过去后,他们才考虑到最现实的问题。子夜的申请书和签证最少要再等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办理成功,而且她还未和家里说这件事父母早早就告诉过她,毕业后要回家里工作,当初的子夜只在想,毕竟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即使她呆着北方,回去也不过一天时间,于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她想,父母总是拗不过自己的。虽然当初高考报志愿有赌气的成分,可在这边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是真的爱上这座城市。
可是对于出国,大抵又是另一个含义了。子夜打电话回家,简单和母亲说了这件事,如之前的预想,她极力反对,态度坚决。后来又联系了父亲,两个人一起来劝她,甚至要和李知安赶到X大。子夜说了半天才打消他们这个念头。
她面对沈霍寅时绝口不提自己的烦恼,但偶尔对上他了然明晰的目光竟会心虚,只是他再未说过什么。也许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是分离前最后的时间,于是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去珍惜。子夜说不上那种感觉,她心底的天平的明明是倾向于沈霍寅的,甚至想过任性一回与父母不告而别,只是似乎在命运之前谁都无能为力,那种不安的预感随着沈霍寅离开的时间慢慢靠近而愈发强烈。
那天他们在自习的教室里复习功课,子夜把自己的证件交给了沈霍寅,他有门路,办理护照总比子夜孤军奋战东奔西跑强。
他告诉她:“那边有我父亲的朋友,我们住到他那,等熟悉了学校在搬到外面,你可以继续进修记者专业,各个教学楼应该相差不远。
子夜安静的听他说话,在他描绘下关于未来的蓝图美好令人神往。
后来电话响了,子夜看了看来电显示,烦躁将它轻扣在桌面上,沈霍寅也看到,只拍了拍她,温和说:“接吧。”
她走出教室的门,倚在走廊上,深呼吸几下才按了“接听键”电话里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她爷爷病危。
阳光的光晕刺眼仰着苍白的脸颊,所有的挣扎都到了一个临界点,瞬间爆发,这一刻,世界突然静止了。她的思绪瓮声炸裂,嘶鸣声从耳道穿呼啸而过,崩析的白光将幻想击碎,再难苏醒。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落在正在看书的沈霍寅上,天蓝色的格子衫在温熙阳光下片片欲飞,整个人恍若透明。
在她还未送他离开之前,他先送她到机场。明明已经是三月草长莺飞,却还是感到彻骨的凉意。一路上,沈霍寅一直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他什么也没说,对于面对亲人即将离去的悲痛他前一段时间刚刚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他不能要求什么,也无法给予任何承诺。
他们一再对世事妥协,最终的分离似乎也是不可避免。若说爱得不够,又分明不是,只能说,世界上比爱情重要或者我们难以割舍的东西还有很多。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们被匆忙而过的行人冲散了,紧握的双手被分开,子夜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心底的不安空洞渐渐扩大下一刻,一双温热的手立即握住她,沈霍寅软着声音安慰她,“我在这。”
子夜紧紧的抱住他,头埋在他肩膀上,眼泪在他衣服上一点一点晕染开。
在入登机口之前,沈霍寅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很郑重的说了声:“再见。”声音末端带着微微的沙哑。
在她转身的一刻,她看见他白衬衣的衣摆翩跹飞扬,阳光抚过他的眉眼,带着浅淡的伤。
这幅定格的画面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她午夜梦回时难以挣脱的梦魇。
子夜在飞机上昏昏沉沉,思绪似乎漂浮到很远的地方,她做了好几个梦,交叠重复,冗杂残缺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庭院里她的爷爷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练字,耳边一声又一声“囡囡”始终没有停歇,画面一转,她仿佛回到曾经痛苦痉挛的夜晚,她在门口听着那一声声怒吼的“离婚”和隐隐的啜泣声,最后的影像是在校园里,沈霍寅微笑的和她说:“不如呆在这里好不好?”她明明想回答,想拼命的点头,可嗓子像是让谁掐住了一样,再也难以发出声音。她着急委屈的看他,而他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于是瞬间被惊醒,冷汗涔涔,**了她的额头。
子夜再一次回到幼时熟悉的院落,在床上看见爷爷时,眼泪一下子便落了下来。
明明她刚走不到几天,那时回来他还在摇椅上晒太阳,还会满面慈爱的喊她一起去钓鱼,而如今,他就躺在床上,形容枯槁,整个人瘦的只剩下骨头,眼睛凹陷,再也看不出光芒。
这种病蛰伏在体内很久,因为怕子女担心所以一直不曾开口,如今突然复发,连做手术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能每天打着吊瓶度日。子夜一直在守在床边陪着他,偶尔他清醒的时候总是对她微笑:“囡囡回来了啊……”
沈霍寅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虽然极力掩饰,可是那嗓音中的沉重依旧明显。她只在刚回来的时候掉过眼泪,其他时间总是轻轻的笑着和爷爷讲故事,念报纸,神色安然。可直到一天,她打开门口看见那熟悉的人影时,眼睛突然不受控制的落下来。子夜扑进沈霍寅的怀里,放声大哭,似把这几天的惶恐都告诉他。
沈霍寅脸上还有风尘仆仆的疲惫,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抚的回抱她,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肩。
那次也是李知安第一次知道沈霍寅这个人的存在。
当时他和子夜的父母就站在他们身后,神情惊诧。
五个人进了屋,子夜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沈霍寅,虽是意外,沈霍寅也从容的和他们交谈。许淑芳打算去镇上买点东西让子夜阻止了,她进厨房泡茶的时候,李知安按捺不住尾随跟了进去。
在沙发上的许淑芳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子夜看见李知安起身的时候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眸子澄澈看着他,坦白说:“我恋爱了。”
李知安没有说话,只是眉宇间有些黯然,沸腾的水壶上升着缭缭的水蒸气遮住他温润的面容,声音却清晰传至耳边,他平静说:“噢,那好好珍惜吧。”尚在喉咙的那句表白并没有说出。他们从小生活在一起,他的爱情早在年少韶时发芽,却始终没有明确的表白过,而今更不想给她平添烦恼。
子夜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掉落,滑在眼角间,凝出清柔的光芒。
许淑芳他们并没有呆多久,看了夏爷爷后就离开了。
因匆忙决定,沈霍寅并没有带多少行李,他还在主卧陪夏爷爷,子夜在书房里替他整理了一下床铺,她帮他帮行李箱时,一个烟灰色钱夹子从衣服中掉落,看见自己照片时,唇角不可自抑轻轻扬起。把那些掉落的东西重新塞进去,一张蓝色的纸张让她双手一滞,随即又自若的放回去。
她蹲在地上太久,在起身时眼睛有些昏黑,感觉天旋地转,还好沈霍寅及时扶住她,“你怎么样了?”
子夜揉揉太阳穴,冲他摇摇头,“我没什么事。”
家里只有这张空余的床,子夜也不再多说,乖觉的爬到里侧,让出位子给沈霍寅,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她枕在他手臂上,暖暖的体温彼此相偎,比之前抱的玩偶还舒服。
他随手关了灯,只留余橘黄色的小夜灯在床头盈盈流转,子夜缩在他怀里,低低说:“我大概不能和你一起出国了。”
沈霍寅没有说话,只是搂她的手紧了紧,似乎要将她身体镶嵌在自己身上一样。
子夜轻声说:“不过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不过三年时间而已,本姑娘的青春还耗得起,只要你不要一直不回来就好。”
沈霍寅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呼吸相间,可以闻见她身上的清香,然后低声而坚定的说了声“好。”
她的耳朵靠在他胸膛上,他的声音似从胸腔里传出,于是更加清晰震撼。
后来子夜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凌晨三点多半梦半醒间,小腿腹一股钻心的痛又涌了上来,她被惊醒后,发现自己的腿又在抽筋,四周一片黑暗寂静,只有沈霍寅平缓的呼吸声,子夜强忍着疼痛想要站起身,还未付诸行动,沈霍寅也醒了,发现她异样后,把她的腿平放在自己腿上,替她揉着小腿的肌肉,他施加了更大的一股力,渐渐的那种扭曲痛感消失,子夜重新躺下,沈霍寅安抚拍了拍她,语气柔软:“再睡一会吧,天还早。”
沈霍寅在夏家呆了三天,他安静的陪着子夜一起照顾她的爷爷,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有他在,他会是她最亲近的亲人。有一次,子夜接到时璐的电话,时璐只是告诉她:“他把手机关了,所以我只能找你。子夜,别毁了他,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浅舒缓,但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是带了严厉的不赞同。
子夜没有义正言辞的驳斥她,只淡淡说了一句:“他不是任性的人。”的确,在那天晚上收拾衣服时她就看见他皮夹里放着回程飞机票,那天日期正好是他出国的前一天。
挂掉电话,看见在木格窗前浇花的沈霍寅,他冲她展眉一笑,子夜紧绷的双颊渐渐松懈,她努力扬起如花笑靥,那绽放的笑容比向阳的绿色植物还要艳丽。
自欺欺人的时间并不会太长久,但因为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沈霍寅说要离开时,子夜只笑了一下,“你走吧,这么多天谢谢你。”
沈霍寅月光粲然的清瞳此时黯淡沉沉,摸着她的脸颊,“你好好照顾自己。”
子夜笑着“恩”了一声,眼眶却渐渐红了。
“那我走了。”沈霍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当他刚踏出门槛时,子夜在他身后喊:“沈霍寅,一路顺风,别忘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沈霍寅身形一顿,没有回头,许久后点了点头。
午后的日光强烈刺眼,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逆光的日影中。而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掌心,以蔓延的姿态,开出一大片暖色的花,妖娆忧伤的兀自盛放。
沈霍寅走的那天,子夜找了个小凳子坐在庭院中,仰着头看着天空,碧色的天际晴朗万里其实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可笑,A城里远在千里之外,他就算乘坐飞机也不能从这里飞过,可还是忍不住,仿佛在祭奠死去的年华以及暂时画上句号的感情。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她抬眼瞬间,当真有一架飞机从天边滑过,白色的航线笔直从眼前徐徐而行,最后在飘飘然的云层中直入云霄,温煦的光线直射她的眼睛刺眼的落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