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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鲸客店(1)

走进人字形屋顶的大鲸客店,你会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装着老式隔板的宽敞、低矮、凌乱的过道,你会觉得这儿就像古时候装运奴隶罪人们的船的舷墙。一边墙上挂着一幅被烟熏得黑糊糊的巨型油画,画面已是面目全非,也许你愿意借着那时高时暗的闪光线,发挥你的想像力去对画面的意蕴稍做猜判。这些无法理解的模糊的色彩,恐怕会让你想起新英格兰发生逐巫案时的混乱不堪。不过,若是你认真的凝视,反复的思索也许你也会同意,这样的异想天开也并非没有道理。

可是最让人迷惑不解、又毛骨悚然的是:一团长条形的又黑又软的东西漂浮于画面中央的三根模糊的蓝色直线之上,而这三根直线又隐没于一堆无形无状的泡沫之中。这副零乱、濡湿而又不停地摆动的画面,真会把那些没胆的人吓出神经病来。但是这画中又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只可意会的崇高的艺术情调,使人在弄清它问奥妙前挪不开脚步。这一切的幻象在画面上那可怕的图景面前都是靠不住的。不过,且慢,这不隐隐约约地有点像那条大鲸吗?或者说就是那个大海怪?

其实,那位艺术家的构思也许是这样的:一只船,它正在合恩角的大风暴里翻滚,这只将死的船,只有三根扯下了篷帆的桅杆在风暴中摆动着,一条盛怒的鲸,为了跃过这船身,像山一般地压向这三根桅杆的末梢——这是我自己得来的结论,当然还综合了许多老人的观点。

入口处的对面墙上挂着一排具有异教徒情调的奇怪的大棒和长矛。有的密密麻麻地嵌满了像牙锯似的闪亮的牙齿;有的装饰着一缕缕的人发;有的像一把镰刀,像一架长臂割草机飞快地剪过后,草地上留下的弧形痕迹。你看时,禁不住直打冷颤,心想是什么样的食人生番和怪兽才会用这种可怕的刀斧屠戮人类。这些工具中,还有几种破损变形锈迹斑斑的捕鲸用的旧长矛和鱼叉。有的是传说中才有的武器。五十年前纳森斯旺在一天时间里捕杀十五头鲸,用的就是这种如今已弯成拐角的长矛。至于那柄鱼叉——现在简直像个螺丝锥——当年被人掷向爪哇海的一条鲸,让鲸给带走了,好几年后这头鲸才在摩洛哥的布朗科角被人杀死。鱼叉本来是扎近尾部的地方,但它像一根针在人体内一样,不住移动了足足四十英尺,最后发现它深深地陷在背脊里。

走过昏暗的入口,又穿过低矮的拱形过道——这肯定是很久以前的一个联结各个火炉的主烟囱炉的主烟囱,就进了堂屋。堂屋更加昏暗,头顶是低矮、笨重的梁木,脚下是旧得起皱的木板,在这个阴风怒号的夜晚,你几乎会觉得自己是走在一只剧烈摇晃的破船的尾舵,这只搁浅的古旧方舟似乎在剧烈地摇晃着。堂屋的一边是一张摆满了破玻璃器皿的矮长桌,玻璃器皿里装满了从大千世界的最遥远角落搜罗来的满是尘土的珍奇古玩。对面角落突出来的幽暗房子是酒吧,形状有点像露脊鲸的头。不论它与鲸头有多相像,那边还有一块巨大的拱形的鲸鱼下颚骨,很宽,连四轮马车也能从拱形下驶过。破旧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瓶子。在这副曾经能迅速置人于死地的颚骨里,一个干瘪的老头在忙忙碌碌,他活像被诅咒的约拿再世(人们的确是称他约拿的)。为了赚钱,他把颤抖性酒疯和死亡以高价向水手出售。

可恨的是那些用来盛穿肠的毒药的酒杯,从外面看的确是圆柱体,而里面,这些卑鄙的绿色玻璃杯往底部逐渐变小,最下面是骗人的尖底。杯壁上粗拙地刻着平行一排排的刻度,栏路贼般地绕着酒杯。斟到这一格,收你一便士,再到这一格,又收你一便士,依此类推,直到把杯子倒满——这种合恩角的杯子,一口就能喝掉你一个先令。

我走了进去,看到旁边围坐着许多年轻水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看着各式各样的“解闷手工”。我找到房东要一个房间,他告诉我说房间已经全客满了。“不过,别急,”他敲着脑门又补充了一句,“跟一个鱼叉手合睡,你没意见吧?我想你既然是去捕鲸的,最好还是先适应一下这种事情。”

我告诉他,我从来不喜欢两人睡一床,要是非这样不可,也得看这鱼叉手是谁。我还说,要是实在找不出铺位,而这鱼叉手又不是那种特别讨厌的人,那么不如跟一个规规矩矩的人将就一晚算了。

“我也这么想。那好吧,你坐。晚饭很快就好。”我在一张破旧的高背木长椅上坐下,长椅上刻了字画,像炮台公园的长凳似的。长椅的一头,一个若有所思的水手还在用大折刀给椅子添上几笔。他弯着腰在两腿之间的椅面上专心刻着。他是想画一艘鼓满风帆的船,可又没画出个样子来。

最后,我们四五个人被叫到隔壁房间去吃饭。那儿没有生火冷得像冰岛,房东说他出不起这个钱。只点了两枝沉闷的牛油烛,烛油滴落了整整一层。我们只好扣紧短上衣的纽扣,用冻僵的手指把滚烫的茶杯送到嘴边。不过,饭菜倒很丰盛——不仅有肉、有土豆,还有汤圆。而汤圆就是今晚的主食了。一个年轻人,穿一件车夫穿的绿色外套,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着汤圆。

“伙计,”房东说,“你别想睡好觉了。”“东家,”我悄声问,“这就是那个鱼叉手吗?”

“哦,不,”他说,看上去神情奇异而又滑稽,“那个鱼叉手是个面庞黑得像炭家伙。他只吃牛排,尤其喜欢半生不熟的。”“真见鬼,”我说,“那个鱼叉手在这里吗?”“他一会儿就来。”他回答说。我不由自主地对这个“面庞黑得像炭”的家伙犯起嘀咕来。我决定不管怎样,如果我们非躺在一张床上不可,他必须先睡好,我才上床。

吃完晚饭,大伙重又回到酒吧间。这时候,无事可做的我决定袖手旁观以打发睡觉前的这段时间。

不久,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房东猛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那是逆戟鲸号的水手们。今天早晨我就望见他们在海面上放信号;用了三年的时间,如今满载而归啦。伙计们,我们可以听听从斐济岛带回的新鲜消息啦。”

水手鞋子的踏踏声从入口处传来。房门猛地开了,一大群剽悍的水手拥了进来。他们身上裹着毛茸茸的当班外套,头上缠着羊毛围巾,一身上下补丁叠补丁,落魂不堪,胡须上挂满了坚硬的冰碴,活像从拉布拉多跑来的一群熊。他们刚下船,这儿是他们求宿的第一家。难怪他们径直走向鲸鱼的嘴——酒吧,这时小老头约拿正在那边招呼着,很快每人手里的酒杯都不再是空的了。其中一个直嚷染上了重风寒,一听这话,约拿就给他调出了一剂用杜松子酒和蜜糖混合而成的沥青色的药,一边还打包票说各种风寒感冒、陈年旧患,包管药到病除。

不久,这伙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大嚷大叫、狂蹦乱跳起来。刚上岸的水手总是如此,哪怕是有海量的人。

可是,我注意到,其中有一个人比较节制,他没有正襟危坐以致坏了同伴们的兴致,不过他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叫不止。既然海神注定了我和他们有些相遇的缘份,我不禁打量起这个勾起我好奇心的人。他足有六英尺高,宽阔的肩膀,胸脯像个潜水箱。我平生很少见过这么强壮的人,他的脸泛着深褐色,他的一口白牙在脸庞间熠熠发光;双眼的两道阴影让他看起来并不愉快。听他的口音他是南方人;也许只有弗吉尼亚州阿里格利亚山魁伟的山民才有他这样壮硕的身材。在他的同伴们陷入疯狂,他却悄无声息溜开了,直到他和我一同出了海。他才走没几分钟,他的同伴就想起了他,看来他是人缘倒不错,他们大声地喊着:“伯金敦!伯金敦!伯金敦哪去了?”边冲出屋去追他。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狂欢之后屋子里显得静得出奇。我正在庆幸自己想出了一个小点子。

谁也不会愿意与别人同睡一床,即使那个人是你的同胞兄弟。要是与一个陌生人,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客栈,对方又是鱼叉手,你的反感会无限地膨胀。只因为我是水手,就应该享受两个人睡一床的待遇吗?你知道,水手出海时总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张铺位的。

我越往这鱼叉手身上想,就越觉得不自在,谁晓得他半夜三更跌跌撞撞地扑到我身上时,刚从哪个狗窝里钻出来?

“东家!我改主意啦。我才不跟那个鱼叉手睡哩!我宁可睡这长凳。”

“随您的便好了。不过我找不出一张桌布来给您做垫被。这凳面可粗糙得要命咧。”他摸着满是疙瘩的木板说,“不过,你等一下,贝壳佬,我酒吧间有一把木匠用的刨子。我会给您弄平坦的。”说着,他拿来了刨子,劲头十足地给我刨起床板了,一边还猴子似的咧嘴大笑。工作在一个结实的节疤前停了下来,对我来说这床已经够柔软的了。把刨花一把扔进房子中间的大火炉里,然后又去忙他的活,留下我一个人在发呆。

我量了一下长凳,发现短了一尺,房间里另一张长凳又高出四寸我把那张长凳顺着惟一一面没有堆放杂物的墙并排放着,中间隔开一点儿,好容下我的背脊。但很快,我发现窗格下吹来一股冷风,门缝里吹来的一股风,将我准备过夜的地方吹得透心凉。

这个该死的鱼叉手!我心里想着,也许我可以反嵌了门,跳到他的床上,任他怎么擂门也不开?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谁知道明天早晨,他会不会站在门口,等着送我一拳?

然而,要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除了钻进别人的被窝也别无他法,也许我不该对个陌生人:把持偏见。他也许不久就会回来,也许我们还能成为很投机的睡伴哩。但是,直到其他的房客都上床去了,却见不到我那个鱼叉手的影子。“东家!”我说,“他通常都这么晚才睡吗?”已经快十二点了。

房东又干笑两声,似乎我的话很惹他笑似的,这可让我摸不着头脑了。“不,”他回答说,“平时他可是只早睡的鸟。但今晚他出去做点小生意,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还不回来,要不就是他的头卖不掉了。”

“你什么意思?”我勃然大怒,“东家,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鱼叉手在这个倒霉的星期六的夜,在这城里兜售他的头颅?”

“正是这样,”房东说,“我跟他说了,这里生意不好做,市场上的货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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