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暖流流过全身,按在他额上的手微凉。暖流所过之处经脉莫名地舒爽,似乎积年的旧伤都得到了缓解。他不禁低吟出声。
血衣仍然未被换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小女孩在陈年的血腥味里似乎很自在。
他看向身侧,女孩粉雕玉琢,深蓝色眼眸纯澈干净,和人世的黑暗似乎毫无关系,他不禁笑自己莫名奇妙的联想。
“你愿意被我们带走吗?”先前那不客气的女声传来,微微发闷。
他转头一看,发现离他的床三丈远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棕发齐肩,茶色眼眸剔透,鼻尖小巧,给人一种精灵的错觉。她捂着鼻子,表情痛苦,怪不得声音发闷。
“吱个声儿,想走我就带你走。”语气有些不耐。
“可我是非卖品……”他低低出声,少年的嗓音略带低哑。
“我只问你想不想,能不能是我们的事。而且这片海域,归我管。”语气狂妄,却让他莫名地觉得温暖。
他沉默了一会,少年在残酷与血腥中挣扎太久,他那点信任已经稀薄到无法付出,何况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个骗局。
“我能承诺,把你和无心同等对待。而且奴隶场地字十七号在资料里会被记录为死亡,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去处。”一直未出声的女孩开口,声音清冽,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特有的娇憨。
“啊?小姐,这样不成,我要他当我们的小弟,他最晚加入我们嘛!我当年可是被无影吆喝来吆喝去的,你这样不公平!小姐!”棕发少女连呼不公。
“无心,别胡闹。”七八岁的女孩摆摆手,自带威严,高她两个头的少女瘪瘪嘴,不说话了。
他觉得这场景有种错乱的喜感,而且这个为自己疗伤的小女孩,似乎才是主事者。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开口,声音庄重,以至棕发少女玩世不恭的表情都在一瞬间收敛:
“我想离开这里,做梦都想。”少年眼里忽然有了光。
也许是少年话语的坚定和其中深藏的悲哀让二人沉默许久。很多年后,月无心忆及那一刻,心中都是酸涩。
“那就是答应了。”少女从三丈远处一步步靠近他,捂着鼻子,忍受着他衣服的腥臭,递给他一枚白色丹药,瓮声瓮气地开口:
“你在这儿待的时间太长了,身体劳损严重,又没有好好治过伤,如果我们不来,按你的身体条件,顶还能活三年。这颗丹药有洗髓伐骨之效,而且旧伤越多疗效越好,再配上我特制的温补的泽旱水沐浴,伤势就可以好个七七八八了。”
“但是很疼的,你敢吃吗?”
他接过丹药,没有犹豫,也没有回答,仰头服下,感觉丹药化作热流顺着刚刚被小女孩修补过的经脉流向四肢百骸,紧接着就是难以承受的痛苦,像无数细密的针刺在他的经脉,他咬紧下唇以致出血,额头冷汗混着污迹滑下,划出道道白痕。
无心有点不忍,原本他的痛苦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公主选拔的最后一位月卫必须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所以她用药并没有顾忌,而且他得到的好处也是很多的,忍得过去就比得上武者苦修十年,修轻功最合适。
但是这种药对她这种文文弱弱的丹师并不合适,而且她向来很认命,既然上苍在丹道给她铺了条闪闪发光而且钱途远大的路,她就欢快地走下去,走到头的时候那些武者的世界对她而言就没有任何吸引力了。
少年在温和的水中醒来,桃花眼的眼角上扬。兽形符号标志的过去,已经离他远去,再也不会重来了。
他换好衣架上的素色衣裳,迈步走了出去。至此,过往的所有黑暗都被深深沉埋,那些在炼狱里艰难喘息的日子,都随着他那件破烂发黑的血衣离去了。
走廊两侧青色石墙表面温润,白色装饰物简约淡雅,昭示着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以为自己会发抖,会狂笑,会像幼年的自己那样欢喜地跳起来,然而他没有,他的脚步缓慢而有力,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他在这样的脚步里缓缓走了出去,素衣一袭遮掩了所有的伤口与疤痕。
前方的女孩玉雪可爱,嘴角微扬,她伸出一只手,眼角有了笑意:
“欢迎入伙,月无情。”
少年面色不变,单膝半跪,一手握住那只小手,平视着女孩的眼睛,道:“月无情,多谢主人赐名。”
“公主不喜欢别人叫她‘主人’,你叫她‘公主’就成,而且你是自由身,只是要完成公主的任务并且保密,别的没你什么事儿。我比你早入伙,来来来,叫我声姐姐听听。”女孩身后,棕发少女一脸坏笑。
“你比我小,你叫我哥哥。”他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她。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也是个坏胚!”
……
沉铁角斗场的资料里,地字十七号那一栏,涂上了象征死亡的黑色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