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5日,晴。
如果能活,我一定会活下去。
半年前,当我从医院偷跑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要害我?家里的煤气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泄露,更不可能在三更半夜出现明火,引发爆炸。
老婆孩子都没了,只有我,中度烧伤,一个人躺在医院的床上苟延残喘。
我确定有人要害我,是因为在住院期间,病房门口时而会有一些陌生人窥视,甚至有一天夜里,某人来到我的床前曾试图拔掉呼吸机。幸亏门外护士查房惊走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活命,我从医院跑了出来,隐姓埋名,躲避追杀。
不是我不敢报警,我尝试过,可惜他们根本不相信一个失妻丧子,精神失常的疯子的话。
同时,为了避免牵连到其他亲人,我连自己的藏身之所都不敢告诉父母,就当他们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这半年来,我为了活命什么都做过。建筑工地搬砖头,垃圾堆里捡垃圾,火葬场帮人收殓尸骨,甚至还讨过饭,偷吃别人餐桌上的剩菜剩汤。
我也想找个长久的工作,可惜,没人会请一个“黑户”,更何况还是个破了相的黑户。
于是,我继续病体缠身,穷困潦倒。
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是为妻儿报仇的信念。可当我连活命的资格都被剥夺时,我想到了死,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谁料,今夜,在我想死的时候,有人突然出现,给我提供了一份工作。
“去这个地址,找一个姓王的老头,如果能够完成他的委托,我想你的日子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头上戴着圆顶高帽,在夜色的掩护下根本没让我瞧清他的长相。
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刻意找上我的,虽然那种居高临下的不屑意味很惹人讨厌,但早已习惯了世态炎凉的我又怎会在意?
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字条,我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这个时候,别说前面有个陷阱,即便是九死一生的火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循着指引,我找到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间隐藏在繁华街道背后的老宅,确切的说,它是一间当铺。
我推门而入,“叮铃铃”,一阵门铃声自动响起。坐在柜台后面的老人扶正自己的老花镜,从那扇小窗户里向我看了过来,微微皱起的眉头将皱纹挤出一道道深邃的纹路。
“我要找老王。”
“我就是。”
“有人让我找你,说你这里会介绍活计。”
听到这句话,老王头明显愣了一下,用手抓了抓早已秃掉的光头,缓声说道:“你没看到我这里是间当铺?”
“我知道……当铺,不缺人手吗?”
“一个人都嫌多了,哪里还需要帮手?”老王头笑道:“我们是做买卖的,只欢迎来光顾的客户,对了,你有东西要典当?”
我也笑了,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叫花子他竟然也会发问,于是我随意应道:“一条烂命能当几个钱?”
原本以为会被他马上赶出去,不料,老王头端起手边的茶壶嘬了一口,却这样说道:“有命来当还不算赖,只不过你混得这么差,这条命现在值不得几个钱。”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继续说道:“这样吧,我给你开个价,五万,如果愿意的话,就先把这条命当给我,如何?”
“有、有这么好的事?”我顿时惊呆了。
“当然,钱不是这么好拿的,说是你当给我,其实不过是要借你的命来用用。”老王头眯着眼睛道:“喏,拿上这个信封,完成这个任务,五万块就是你的了。”
我接过老王头从窗口递出来的牛皮纸信封,手臂不禁有些发抖。
昏暗的灯光下,老王头的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他递出来的不是一个信封,而是一个明明白白的圈套。
“现在不要看,回去再看。”
走出当铺,一股湿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让我本已冰凉的身体又有了一丝暖意。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呢?我自嘲地笑了笑,径自走回那个暂时栖身的窝棚。
回到四面漏风的住处,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信封,心中不免期待一些能够改变我命运的奇迹出现。
一张相片,一份用回形针别上,只有两页的十六开方格信纸。
相片上是一个男人,寸头、方脸,留着一部络腮胡,脸上横肉纠结,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从他手臂上的纹身和略显凶恶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厮不会是什么正经人物。
翻开那两页信纸,是一份机打资料,包括照片男的姓名、年龄、住址、生活背景等信息。而信纸最后一页则用黑体大字标注着一个“死”字,下面注明了“五万”的价格,就像一张简单至极的报价表。
杀手?雇凶杀人?神秘组织?黑道寻仇?私人恩怨?事后灭口?……
瞬间,我大脑里不断浮现出诸如此类的字眼,让我生出一股立马扔掉手中信封,有多远就逃多远的冲动。
我相信,如果此刻我走了,那些人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再去找我。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只是他们临时起意,随便挑选出来凑数的,成功了是意外之喜,即便失败,也只是死一个无足轻重,谁也不会理会的废人。
他们了解我的处境,知道我走投无路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所以,他们不在意我是否会接受这个任务,也不担心我是否会泄密,这本就是一笔不会亏本的买卖。
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办?
从小到大,我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却让我去杀人?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五年,我从小报记者到现在的报社头牌,原本前途一片光明,现在却落魄到要去杀人才能养活自己?
我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荒谬!
可不知为什么,神使鬼差一般,我又把信封里的东西抽了出来。或许,我只是好奇那两页多的资料到底写了些什么?
高阳,三十六岁,本市黑社会组织“青蛇”成员,现多在CD区活动,曾多次入狱,罪名包括打架、吸毒、勒索、强迫妇女****等……
看了足足五分钟,我才把那两页信纸塞回信封。
毫无疑问,这是个人渣。从黑社会马仔混到现在的小头目,除了明面上那点儿案底,他手里肯定还坏过人命,甚至不止一条。
这样的人该死!
心里似乎燃起一团火,烧的我难受至极。想到这样的人声色犬马,天天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自己却无端遭祸,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再想到那些追杀自己的杀手,多半也是这种人来担当,我唯一的心理负担都消失了。
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杀人?还怕法律?还怕坐牢?还怕被人杀么?笑话,老天爷待我不公,现在又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凭什么不去搏一把?
干*他娘的!
打定主意,我开始审视自己。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身高一米七八,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体重只有110斤,没学过武术,没练过搏击,甚至连书都没好好念过。
唯一值得炫耀的,大概就是踏入社会后的适应能力,还有作为一名记者练就的职业本能。
一名优秀的记者,要善于观察,善于捕捉细节。通常,调查采访对象的背景是必修课,还要学会各种交际手段,拓展自己的信息源,甚至还需具备一定的临场急智,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毋庸置疑,在记者这一行,我很优秀,以至于这大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在回忆是不是我的职业让我沦落至此?
另外,我的逻辑能力很强,做任何一件事都喜欢提前规划。将一件事分解成若干部分,再分解成一个个细节,对每个细节进行推敲整理,便是我从小养成的良好习惯。
杀人也是一样。
作为一名杀手,杀人三要素必须具备:第一,目标;第二,手段;第三,实施地点与时间。
第一要素,目标的分解又分为目标性格、目标喜好、目标习惯、目标背景、目标人际关系等。
第二要素,手段的分解则分为杀人方式的选择、杀人工具的准备、实施成功后的逃脱等。
第三要素,实施地点与时间可分为地点与时间的选择、周边环境的勘探、备选路线等。
以上所有部分仍可继续分解为若干细节,而细节的规划则是我最为擅长的东西。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打算放手去做,明天第一件事肯定要从最为寻常的跟踪开始。
我将资料和照片放回原处,躺倒在自己的木板床上,从窝棚顶的破洞望出去,能够看见今晚的星辰和那一轮朦胧弯月。
事实上,半年多来颠沛流离的生活,早已将我的意志消磨殆尽。惶惶如丧家之犬,这是对自己此刻状态,最为妥切的形容。
当然,这半年时间也并非没有收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文明的人类时间其实不过是动物世界的延伸,这个道理没有经历过一定磨难的人永远不会懂。
之前,我选择逃避,我选择不面对,可命运却让我无所遁逃,它要让我变成一个杀手,变成一个猎人。事实上,摆脱成为猎物命运的最好方法,就是成为一个猎人,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说了那么多,其实我只有一个信念,如果能活,我一定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