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朝。紫华十年。夏夜。
一轮冷月挂于空中,没有丝毫暖意。
在京城中,有一个最神圣的地方。龙圣殿——皇帝的寝宫。
眼看过了子时,见婢女们都睡了,我偷偷爬起床来,换了身夜行衣,绕到后院,跳上房檐,朝那抹光飞身而去。心中暗暗感叹,自己堂堂一朝皇后,竟要半夜装刺客!
但感叹归感叹,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减慢,少时,便已立在龙圣殿之上。随手扒开几块砖,偷看着亓夜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端坐于龙椅之上,借着微弱的烛光批着折子,时不时还轻咳几声。我看到这一幕冷笑,知道他没有防备,便拔出未央剑,从砖缝中跳了下去,直刺亓夜的眉心处。
但他好似预料到了一般,在我跳下的时候,抬起头,轻轻说了一句:“你来了。”说罢,身子一倾,离了龙椅。
我的结果,可想而知。脸着地,摔的甚惨。不过幸好,没有将脸摔坏了。
只听见有士兵涌入进来的声音,还有一个低沉的,毫无起伏的声音:“臣弟救驾来迟,望皇兄恕罪。”
怎么那么像他?我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的侧身。我瞪大了眼。他..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他,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是幻觉,闭了眼再睁开,没错!是他。
那个名字刚想喊出口,他也正看向我。没有宠溺,只留下了冰冷与无情。
我似明白了什么,去看亓夜。他也似知道我在想什么,勾起一抹笑,走下金阶,来至我的面前,毫无预兆地朝我的手踩了下去,疼得我抿嘴轻哼,心下暗暗叫苦。
“颜,作为一个杀手,最起码的便是要忠于主子,无条件服从于他。作为我的人,你竟弃主,该当何罪?”亓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多了几分戏谑与狠辣。
汗珠子密密麻麻地往下掉,滴在金砖上。诚然,我当杀手已经有十余年,对一个杀手的本分了如指掌。我背叛亓夜退出江湖并非我一时脑热,而是,我不想爱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即使他有权有势长得也帅,且能给我一切:权力,地位,金钱,威望等等,我不想服从于他,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做一个只为完成任务讨主子欢心的如行尸走肉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权力,谁也拿不走。
这样沉默了几分钟,身后的朱门忽然“吱哑”一声开了,亓夜听到响动,收回了脚,绕开我,与亓佑一起抱拳行礼:“儿臣参见母后。”而后是太后和蔼的声音和一声娇滴滴向亓夜请安的声音,我不用看就知道,那是琴妃岳氏。想到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沐连潇,我顿时感到无比反胃。
仿佛我是一团空气,太后与琴妃径直从我身边经过,直到上了金阶坐上龙椅太后方道:“皇后,堂堂一国之母竟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你将皇室的脸面皆丢光了!夜儿乃是你主子,又是你夫君,待你又那么好,放眼后宫,谁不知夜儿最疼你最宠你,一般嫔妃一年见不到圣上几面,你呢?夜儿夜夜留宿凤仪殿,你产后昏迷致使他连折子都未批,连淳王从边疆归来都未见,只是整日整夜守在你的榻旁,给你喂药,擦汗,安抚,只想让你早日醒来,看看他新为你建的亭台楼阁,你却亲手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不知道,他知道这件事后有多痛心,几夜在哀家这里问哀家,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能使你如此放不下执念?”
“因为他从来都不解释!他将我锁入宫中就好吗?让我失去自由,失去佑,这样就一定好么!他为什么从来都不解释?”说到最后,眼泪溢满了我的眼眶,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因为你没有给他机会!”太后的声音已经多了几分哽咽,“他想给你解释,让你放下,你却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来不给他机会解释!他说,若解释了你仍想与佑儿在一起,他便成全你们,成全你们远走高飞,离开皇宫,若想与他在一起,他便为你放下一切,离开皇宫,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平民般的生活!他说这是他欠你的。你却一直不信他,一直怀疑他,质疑他,这是你的错你现在竟将所有都推到夜儿身上!他能为你放下皇位权力金钱一切的一切,你竟如此待他!你知不知道,太医说..“
”母后!“亓夜皱了皱眉,似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但太后没有听,哭着说:”太医说,夜儿大限将至!“
“什么?!”我完全被太后的一番话吓住,怔怔地看着亓夜。
大限将至..可怕的四个字在我耳边回响。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这几天亓夜为何一直咳嗽不止,然而我却没有听到一点风声,我知道了为何他留宿凤仪殿的日子在一天天减少,我也知道了当初我去龙圣殿被门外太监阻拦的原因..难道,亓夜真的..
我想爬起来去查看他的情况,但刚一起来,无情的羽林军便一踩我的背,让我的脸又与光滑的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由于踩得太狠,龙圣殿猛然传出一阵嚎叫声,声音大得连宫城外的人都无法忽视,纷纷起床眨着眼睛听着,听完还互相猜测是否是自己的哪位仇人发出的。
亓夜淡然地听完我那声叫,方道:“人事在天,此乃天理。过去的便过去了,朕病一事朕自会处理。”
言罢,打了一个响指,朱门又开了,一人从外面走进来,走到我的身边,停下。我心中疑惑,亓夜道:“朕相信你是识得钩吻的,现让你喝了这杯钩吻,就当是你生前对我最后的效劳。不知,你敢不敢?”
我抬起头,看着亓夜,没想到,他这么狠。
浅月的身世在我脑中一遍遍回放,当时正值青春年华的她,也是用一杯钩吻,断了后路。不过相比起她,我的身子起码不会像浅月一样被送出去。
当时,站在云楼二层,俯看着浅月被亓夜逼着喝下钩吻涨着脸满地打滚时,自己便对钩吻有了种厌恶,一种排斥感。没想到,几年后,我也如她一般,要喝了钩吻之毒。
站起身,看着瓶里那无色的液体,我倒是不怕了。
抚上光滑的金杯,那种只有皇宫瓷器的质感,让人感到很舒服。我顶着一个皇后的虚名在凤仪殿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年,终于到解脱的日子了。不过在临死前,我想要一个答案。
我转过头,问那个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佑:“你爱过我么?”我嘴唇微抿,怕听到一个我不想听到的回答。
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亓夜的话:“爱。”但我却不理会,直直地看着亓佑,想让他给我一个回答。
很久,仍不见他说一个字,我的心凉了下来,难道,你就这么厌我么,厌到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不愿回答我的任何一句话?心慢慢撕裂,痛得连我都不敢承受。
在我绝望之时,他冷淡的声音才传过来:“我爱的是我的王妃,但伊人已逝,我不能如何。”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才不痛了。起码,他爱过我,这样就好。因为,我怕他仍放不下沐连潇,放不下那个与他从小青梅竹马的她,那个痴女。说到底,我还是自私的。
正要饮了那杯酒,忽发现二哥不在场。以往他一直跟随亓夜左右,即使是再大的事情他也不会不来,为何他今日不在,且没有牵扯上任何关系,准许侍卫放假,这不像亓夜的处事风格啊。
蹙眉,道:“二哥呢?”
“他,不愿见你。”
一语双关,说了他放假了,且还说了他不会关心我这个杀母仇人的死活。
亓夜何等聪明,一句话便封了谢然的后路。若二哥来了,便是他不报杀母之仇而去救杀母之人,这样一传出去,我会落得一个妖孽之名,而二哥也会带上一个不孝母的帽子,甚至有可能,威胁到整个谢府,让谢府在京城毫无落脚之地。我虽不喜府里那些姨娘,但我毕竟也是谢府的人,谢府的名声直接关系到我与二哥的名声,如此,我怎能不在乎?
“他为何不愿见我?”
“自由,这是他的权利。”
听了亓夜的回答,我感到无比可笑。
“自由?权利?为何我没有?只因为我是你的人,是你的后,你便能将我的一切权利剥夺了么?在刑场下救下我,便要把我带入宫中,禁锢我,让我远离自由?你天天口口声声说爱我,就是要这么爱的么!你说的平民生活,我不稀罕!一切都是梦罢了,你终究是在利用我,算计我,借此恢复令安王朝,完成你的如画帝业罢了!不过..你终究还是走错了一步棋。宣青夏三国早已商议好过几天便攻击令国,你挡的住么?当年先祖都未打败三国落个善终,你呢?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呵..你太狂妄自大了!”
这件事情,是当年我杀谢子安时他告诉我的,我当初不信,后来为后时,让千袭查了一下,千袭说宣国的九公主当初在宣令交战交换质子时送了出去,但在第一夜便逃出皇宫,后来不知所踪。据千袭的描述,我越来越怀疑是自己,便开始与宣国皇帝交往。在一次宣令会谈时,我与宣国皇帝正式认了亲。他向我承诺,定会灭了令国,接我回国,让我享受最高等的待遇。甚至..封我为东宫太子,让我成为第一个姓亓的女皇。
但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心知肚明,他想让我回国,当太子登基,不是真的转性看上了我这个以前以“懦弱”著称的我本人,而是看上了我的武功剑法药术等等对他,以及对整个宣国有利的东西罢了。如今他年事已高,且又无心再做皇帝从头忙到尾,但他又很想继续威风着,便需一个他信得过的且听他话的人,扶那个人上位,自己再封个太上皇,手握大权地“颐养天年”。无奈,他选了我,让我给他当政治上的牺牲品。
说来可笑,许多人对我说他怎么怎么崇拜我关注我,说我是个好苗子,在其他地方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呢,在他这里很好,然后又说那里可以待我如何如何好,口水唾沫一大堆,就只差抹把眼泪流行清鼻说我怎么这么执迷不悟,脑子不开窍。
不错,我原来认为亓夜,亓佑,亓敏元,独孤钰他们还是关心我,把我当人看的,后来才发现自己傻得要死,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免费给人端盆子洗澡当垫脚石,等他享受够了再反咬你一口,让你毫无招架与还手之力,死无葬身之地,到那个时候连后悔都来不及。
这就是人心的险恶啊。
亓夜平静地看着疯了的我,脸上没有一点不可思议,让我疑惑的是,为什么..他的脸上有一丝怜悯与同情。
四目对视,他幽幽地吐出三个字,让我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亓檀儿。”
我眼睛由于惊恐睁得老大,心中骇然。我发现,十一年了,我竟还没有看透眼前的人。
亓夜,你向我隐藏了多少势力,多少秘密?
他看着我,笑了,笑得很满足。
“从宣国皇帝来时我便开始查了。”
“他来的次数频繁且又次次会去你哪里,你是一国之母,他去你哪里,次数多了难免会引人怀疑。“
“你是我的后,我的妻,我当然要搞清楚你与亓敏元什么关系,要是出了什么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三句话说得意正言辞,理所当然,让人挑不出错,但我听完后,冷汗直冒。
可怕。
亓夜这个人,我只能用这个词去描述他。
太后听完惊讶地一声惊呼:“什么!”又看向亓夜,“夜儿,确定么?”
“母后,千真万确,母后若不信,可亲自问问皇后。”
我急促地呼吸着,忽然一下站起身来,挥拳朝亓夜砸了过去。
在御林军还未反应过来时,我已近至亓夜身前,一拳挥了上去。
但是---
手在半空被拦下了。
我看见了亓夜那妖孽的脸上,闪着诡异的笑。他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悄悄绕到我的背后。
我在冲上来的御林军的控制下完全不能动弹,瞬间一股睡意涌了上来。我努力不让自己睡去,但仍是于事无补。眼最终,还是不自觉地闭上..
……这个小说我筹划了很久,又是第一部,所以可能会长一点。希望大家能喜欢,支持小兮。
读者不满意处或是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尽情提出来,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