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马岚镇,停在一处静谧的小巷
顾轻罗哪里还有病弱体虚,在马车里同少年说起武昌邑发抖的样子,始终还是少女心性,此刻笑得眉眼弯弯花枝乱颤。只是不管她怎么说怎么笑少年都没有反应,眼里空洞洞的没有丝毫情绪,抱着膝盖蹲在矮桌边上望着桌上的琉璃香炉和五色点心发呆。
顾轻罗以为他是饿得,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少年面前,少年没有接只是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情绪,眼眶里热泪滚滚。
曾几何时,他的家里也是燃着熏香,雕花的熏笼,上好的茉莉花香,充盈屋室,桌各色糕点,衣裳是父亲从苏地买来的,勾花锦缎,母亲亲自动手裁剪,做成自己和妹妹喜欢的新样式,父亲从来不出席各种酒宴,上门的富贵达官父亲拒绝收礼,学堂里同窗送的狼笔父亲叫自己还回去。就是这样一个父亲,怎么能让他相信是中饱私囊,贪污受贿,祸害百姓的蜀国罪臣?
七年牢狱生涯,他和妹妹过得最为昏暗的七年,时间漫长又难过,只等到了十六岁就会尸首异处,同家人一样,被拖去黑木林喂野狗。从懵懵懂懂的入狱,到得知父亲的死讯,最后看着母亲和一众家人从牢狱出去再也没了踪影,听说她们的尸首被丢弃在西山黑木林,被寒冰冻住,野狗啃食她们的骨肉从腊月寒冬到春末冰雪解冻。听说,那一年,西山黑木林的野狗长得特别肥壮。
这些年的伤心,压抑,委屈突然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少年乌黑肮脏的小手大把大把的抓住五色的糕点,不管不顾往嘴里塞,吓坏了顾轻罗。
他很饿很饿,很饿很饿,像是地狱里千年万年的饿鬼转世投胎,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填住心里所有的悲伤。
塞完了糕点,少年的头低下来埋在膝盖里,开始时是小声的抽泣慢慢的到后来变成了倾盆大雨。
顾轻罗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些呆楞,不知如何安慰这个看起来伤心至极又不会说话的少年。
风吹动马车四角的银铃,一串悦耳的铃声循环往复,徘徊在两个孩子之间。一个颓败破落,一个华丽高贵,过了许久少年抬起头来,咽下口中糕点,阳光从车窗洒进来勾勒出好看迷人的面部弧线,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阳光照耀下变成透明的金色,散发着坚定的光。顾轻罗觉得,这个少年相比之前的瑟缩发抖有什么不一样了。
像是瞬间成长起来的一棵大树,屹立不倒,风吹不散。
“大小姐,您要的东西买来了”
李安手里拿着包袱,掀开车帘,就看见顾轻罗盯着少年上下打量,少年静静的坐着,眼眸发着光。就像是,像是森林山间一头失去了母狼的幼崽。
少年这时才看清了对面女孩的容貌,鹅蛋的脸庞,丹青为眉,星月为目,小小的鼻尖和粉嘟嘟的嘴唇,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打了胭脂。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自己看,好像想从自己身上看出什么来,刚刚听到武昌邑叫她郡主?明锐郡主,他深深地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马车走到了马岚镇清水坡的长亭边,亭子周围种了大片的菊花,开的正盛,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
花丛边上两个幼小的身影,一红一蓝,男孩比女孩高出两个头,面对面站着,像是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少年换了一身干净的天蓝色儒袍,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只是脸上没有血色显得少年缺了些活络气息。
顾轻罗心想:他可真好看
微风吹拂,时光静止,是谁家的少年惊了一池秋水,乱了一地落花。
一个素色的包袱被塞到少年手中,少年的面色有些动容。
顾轻罗又去马车里拿出一个雕花漆盒。少年看着顾轻罗小小的身子爬上马车,又爬下马车,人小腿短动作有些笨拙滑稽,心中升起丝丝温暖嘴角微微勾起,突然就有了一丝期待,不知道这个被称作明锐郡主的小女孩要拿出什么东西。
顾轻罗手里捧着个漆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少年面前,把漆盒递给他
盒面用刻刀细细的描着嫦娥奔月的图形,圆月银白,嫦娥缥缈,五彩的涂料,一副嫦娥奔月图生动形象跃然眼前,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华贵异常。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这是我自己做的月饼,中秋节快乐”
少年看着眸子灿灿的顾轻罗,笑容娇憨,露出汉白玉般晶莹的牙齿,心中酸涩难耐,拿着漆盒的手如握千金。
眼看天色已晚,李安催促
顾轻罗坐在马车里,仍旧不甘心嘟着小嘴隔着成片金黄的菊花向少年喊道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年站在一片金灿灿的菊花海中,身姿如松,衣带飘飞,身后是秋日绚烂的晚霞
李安驱动马车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想拾起曾经拥有的骄傲,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温暖一整个秋。可是太久没有说话连舌头都变得僵硬了,嘴唇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少年望着远去马车的背影暗暗道“等有一日,我拥有了同你平等的一切,再告诉你……”
落霞如血,秋风瑟瑟,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秋风里
少年抱着包袱和漆盒,有些失落,向着茂密的山林里走去。入狱七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还有温暖……
二人年少的第一次相遇,未来蜀国荆都最亮的两颗的星星,秋风萧飒,星云变幻,蜀国大兴第十九个年头,散落天际的棋子纵横交错,光芒渐盛,星座滑动向着它们本该行走的的轨迹一南一北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天际浩瀚,银河横亘在两星之间,划破苍穹,层云骤聚一声闷雷自天边滚滚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