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一步三晃走了。杨森闭闭眼、晃晃头想赶走这些烦人的苍蝇。想起眼前这扇大黑门和那两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石狮子,怒从心头起:杨一雄,只要你弄不死小爷,我非宰了你个王八蛋、烧了你的王八窝!又用力挣扎一会儿,不由黯然神伤,自己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虎落平阳啊。想起了被日本鬼子炮弹炸死的爹和临死都闭不上眼睛的娘,也不知大弟二弟现在咋样了?他不由惦念起弟弟们,早上那惊危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杨家庄南边有一个椭圆形大池塘,周围长满芦苇,最深处有四五米。以前一到三伏天,村里的年轻人经常到池塘里洗澡、纳凉。近几年却少有人再下塘子,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娃娃们还不时到池塘边上玩耍摸鱼、捞虾。据说从日本鬼子来后这塘子就归杨一雄所有了。杨一雄小舅子经常带领一帮汉奸狗腿子到村里转几圈示威,因此对于杨大老爷的行事,乡亲们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昨天下了一场暴雨,近百亩池塘子水位一下子上涨半米多。死水潭突然增加了这么多新鲜血液,小鱼、小虾争先恐后浮出水面,溜到池塘边上戏耍。立秋后还能有这么一场大雨是很少见的,娃娃们自然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吃罢早饭二十几个娃娃都聚集到池塘边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拿出顺手的工具:水罐子、柳条编织的小筐子、漏兜儿做成的鱼网捞起鱼虾来。
一大早杨木就缠着二哥杨林同他一块去池塘捞鱼虾玩耍。杨林本想和大哥杨森一同去邻居二叔家干活,二婶早上来告诉哥儿俩,说昨天大雨将东院墙冲塌半截子,让哥儿俩去帮忙收拾一下。可好不容易赶上一回能捞鱼摸虾的机会,小杨木怎愿放弃,他死缠着二哥:
“二哥,去嘛,去嘛,咱玩一会儿就回来。”
杨林望着小弟那乞求和渴望的目光不忍扫小弟的兴,自从母亲过世后,哥儿俩就更加爱护这可怜的小弟弟,杨林无奈地看着大哥。
“去吧,摸鱼时小心别滑进池塘里。”
杨森拿起铁锹去了二叔家。从母亲离开三兄弟后,作为老大杨森突然间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重了许多,他要遵照母亲临终嘱托把弟弟们抚养大,所以从那时起他就不让小弟单独出去玩耍了,二弟年长几岁,又有武功底子,小弟去哪里二弟就跟到哪里,形影不离,杨森也就放心多了。
看到大哥答应了,小杨木兴高采烈地提着敞口瓦罐,杨林拿着小筐头儿跟着蹦蹦达达的弟弟出门奔了池塘。娃娃们快乐地用各种网具去水里捞小鱼虾,小杨木今天运气也不错,不一会儿小瓦罐里已有十来条两三寸长的小鱼在游动了。
“二哥,看,那里有条大的!”杨木惊喜地拉住二哥衣袖指着芦苇丛中游荡的一条半尺长短的草鱼。
杨林一摆手不让弟弟出动静,想待那条鱼靠近时猛下筐头网住它。杨木心里美滋滋,中午回家可以吃鱼肉、喝鱼汤啦。
“谁他妈想捞大的?大的都是老子的!”
杨林正想下筐捞鱼却被一声呵斥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杨一雄家少爷,屁股后头跟着两个家丁,正一脚把旁边一个娃娃的鱼罐子踢翻在地,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撒在地上,娃娃吓得大哭起来。
“是你他妈想捞大鱼呀?”
杨家少爷紧盯住杨林。不是这村的人你不会想到这个身材匀称,面貌英俊的少年是个心狠手辣,眼正心邪的恶少。杨林马上站起身来本能地把弟弟挡在身后,杨林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也有同哥哥一样的倔强个性。他并不怕杨大少爷那狐假虎威的样子,只是不想给哥哥惹麻烦。经历坎坷的孩子成熟早,穷人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
杨林望着骄横跋扈的杨大少爷,伸手去提装鱼的瓦罐。
“慢着!把鱼倒进塘里再走!”杨大少爷耀武扬威地瞪着杨林。
杨家兄弟自然极不情愿,好不容易捞上来的鱼你说倒掉就倒掉?池塘又不是你家挖的,也太欺负人了。杨大少爷望着杨家老二迟迟不肯动手,气愤地骂道:
“穷鬼,难倒还要老子动脚不成!”说着上前两步飞起一脚朝瓦罐踢去。不幸就从此刻开始了。
小杨木眼看着自己那十几条鱼就要被杨家大少爷踢进塘里,一下从哥哥身后扑上来紧紧抱住瓦罐,他刚刚抱紧瓦罐杨大少爷的脚就到了。杨大少爷平时跟护院的教师爷学了几手三脚猫拳脚,专爱在老人小孩面前显能耐,虽派不上大用场,可欺负少年娃娃,踹个破瓦罐子还绰绰有余。这一脚来得甚急:“噗”一声紧随着一声掺叫:“哥——啊”,没踹在瓦罐上而是踢在杨木身上,只见弱小的杨木抱着瓦罐向塘下落去:“咚”一声落入水中,随之水面上溅起阵阵水花,小杨木伸出两只小手在水中拼命挣扎喊叫:
“哥哥——哥哥——”水无情地灌入杨木口中。
杨林随即纵身跳入水中游过去,紧紧抓住弟弟的臂膀用力托起向池塘边游过来。杨大少爷看到这一情景哈哈大笑,为自己这一得意杰作沾沾自喜,没想到自己功夫如此了得,竟能把一个人和一个大水罐踢的这么远。他冲池塘里恶狠狠地骂道:
“穷鬼,叫你尝尝小爷的厉害,走!”然后领着两个狗腿子扬长而去。杨大少爷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儿,这算啥?不就把个穷鬼踢进池塘里了吗,不过回家也能跟老爹炫耀一番了。
五
杨林忙把弟弟抱到池塘边斜坡上,头朝下脚朝上把弟弟喝进去的水倒出来。这时早已有娃娃们跑去给杨森报信。
杨森飞奔到池塘边,马上在弟弟胸口上有规则地使劲按几下:“哇哇——”杨木接连吐出几口污水,慢慢睁开眼睛见两个哥哥在身旁,眼泪像泉水般涌出来,一肚子冤屈都在眼泪里了。
弟弟的号啕大哭声,像一根根钢针刺进杨森心窝,妈的,太欺负人了!这是不让咱活命啊!走,找他算账去!说着一把背起弟弟和二弟奔向杨家大院。他要讨个说法,为啥把俺弟弟踹到塘里去?在他背着弟弟向杨家大院走去的时候可以说还是理智的,他就是想问问杨大少爷到底为啥?
此时,从路东头走过来三个人,只见杨大少爷晃晃悠悠地向西边走来,两个家丁像跟屁虫般一左一右跟在身后。杨大少爷看见杨家哥儿仨不由得站住脚,看到杨森背着被自己一脚踹下池塘里的杨木,正两眼冒着火光盯着自己,不由心里打起怵来。
他知道这个杨森不好惹,块儿大劲儿足,听说还跟那郑老爷子练了啥子掌法,五块大青砖摞在一起,一掌下去就拍成枣儿大小的碎块了。他条件反射般伸手摸摸后脑勺,自己这玩意儿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大青砖硬。可转念又一想,我他妈堂堂一个杨大少爷如果怕了一个穷鬼这好说不好听呀。不是还有老爹爹嘛,还有老舅呀!又用眼一瞥身后,这不还有两个扛枪的跟班吗,怕他个龟!他敢把本少爷怎样?除非不想活了。
杨森一看杨大少爷得意洋洋、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就直往上撞!这时两个家丁端着枪走上前来骄横地呵斥:
“滚开,别挡我家少爷的道儿。”杨森一看这架势忙把弟弟交给二弟,上前质问杨大少爷:
“你为啥把俺弟弟踢到塘里?为啥?”
此时一个家丁为讨好主子上前轮起枪托就打:
“妈的,踹他是看得起他,咋啦?”另一个家丁也上来帮腔:
“你他妈找死啊!”杨大少爷挥皮鞭大叫:“滚开,别挡住本少爷的路!”
杨森一手托住枪托子,难道穷人就只有挨打的份吗?看来今天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他冲二弟大喊:
“快跑!”
杨林知道这杨大少爷不好惹,光家丁就有二十几个,还有功夫好的教师爷。大哥脾气他是知道的,听到大哥喊声知道要出事了,忙背起弟弟飞快向村东跑去,他家不是在村西吗,怎么向村东跑?聪明的杨林明白,现在还能回家吗?不能了,那个破家遮风挡雨还行,挡灾顶祸肯定不成。
街前一打闹起来,便惊动了杨家大院。
杨四儿领着护院的教师爷和十来个家丁向街前跑来。杨森没给用枪托砸自己那个家丁机会,左手抓住枪托,右拳重重砸向家丁脑壳,这闪电般一拳把家丁打了一个筋斗,躺在地上不动了。另一个家丁见情形不好,马上后退两步“哗啦”一声拉开枪栓,将子弹推上膛,壮着胆子扯开公鸭嗓子嚷嚷道:
“别、别动,再动老子开枪啦。”
“开枪啊——放啊。”杨大少爷挥动皮鞭大喊大叫。
狗仗人势,这可怪不得咱了,杨森艺高人胆大,向左边快速移动两步躲开家丁的枪口,起身而上转到家丁侧面,家丁忙又掉转枪口,杨森眼疾手快抓住枪身向上一托:
“啪——”枪响了,子弹射向天空,杨森飞脚踢过去,杨森本想简单教训一下这狗腿子,可一想到他放枪打自己,不由得腿上又增加两分力气,啪一脚踢在家丁命根上。
“啊——”家丁大叫一声向后倒去,直挺挺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杨少爷大吃一惊,两个照面就把两个家丁砸趴下了,看来这小子名不虚传,都说有两下子,这他妈哪是两下子,简直就是四下子嘛。援兵马上就会到了,本少爷今天露几手,让大家看看我这几下子也不是白给的。他扬起皮鞭向杨森头上使劲抽去,啪、啪、啪就是三鞭,头几下还满像回事。他也是受过名师指点的,杨一雄为了全家的安全,请来一位有点名气的拳师当护院教头,绰号“神拳刘”。这神拳刘武功确实不俗,但他那些看家的本领让杨大少爷使出来却成了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了。
杨大少爷见一大群家丁向他奔来,领头的就是授业恩师“神拳刘”,不由得心花怒放,更是有恃无恐,胆壮气粗了:
“穷鬼,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挥鞭向杨森脖子狠狠抽去,想一鞭子把杨森抽死。能把八极门郑老拳师的徒弟摆平了,那可就窗户纸上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得意忘形后容易引来乐极生悲,由于用力太猛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扑过去。杨森岂肯放过这个机会,小子今天你就活到这儿吧!
杨森猛然横错半步,闪身让过对方一击,使出凌空虚渡的绝技转到杨大少爷身后,举起铁掌要力劈华山,这一掌劈下去后果自不必说了。
杨大少爷见杨森突然没了踪影,顿感脊梁背发凉,一股从没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求生的本能使他用力向前扑去。
在杨森来看杨大少爷要想躲过自己这一掌是不可能的,这一掌凝聚了他全部的功力,这一掌充满对杨大少爷的满腔仇恨,他要用这一掌向杨大少爷讨个说法。
你杨大少爷让我弟弟九死一生,我也让你到鬼门关上转一遭,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瞬间一掌“单掌劈华山”呼的一声带着强劲掌风劈向杨大少爷后脑勺。
就在这关键时刻变故发生了,从杨森左侧猛然飞来一腿,来势凶猛,腿法刁钻,这一腿若招呼到杨森身上后果不堪设想。可见来人功夫老道,杨森要想躲过这一脚倒也不难,但放跑了这恶少实在不甘。年青人热血火爆,血气方刚,哪管什么是危险,什么是怕!钢牙一错,略一侧身运起功力护住心脉一掌落在杨大少爷头上,同时神拳刘那一腿也踢在杨森身上。只见杨大少爷扑通一声栽倒地上不省人事。杨森也倒退几步坐到地上,神拳刘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把单刀架在杨森脖子上,随后众家丁们将杨森五花大绑押回杨家大院。
得知抓住了杨森,杨一雄这个高兴、这个解气啊。“啪”一拍桌子对管家杨四儿高声叫到:
“绑在院前柱子上,待抓住那两个小崽子一并处置,还反了穷鬼啦,放着他妈日子不好好过,竟他妈找死!不好好整治整治今后还不知闹出啥乱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平静沉默了多年的杨家庄被杨森一掌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