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夜凉,凉如水,虽异常的清冷,却也有一番别致的风景,除开那虫鸣泉响外,树间徐徐风来如隔世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丫头不时的朝火堆里添柴,红红的篝火映着她那张冰冷的小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纪渊虽如饥似渴的翻着那本《神州志》,因为练习指法而生疼的手指有些僵硬。纪知命与林绝章相依而坐,不时的饮上两口酒。
四匹神骏异常的拉车大马吃过草料后便入定般立在树旁,不时相互用耳朵扇走蚊虫。马车旁的小河涓流阵阵,似有鱼群游弋而过,浪花轻绽,丫头收回目光,起身缓缓走向了那小河旁,望向那不过六尺见宽的河水,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小丫头。”林绝章被纪知命臭骂了一顿,临末偷偷拎了那壶酒走了过来。
丫头没有吱声,依旧望着那河面的层层涟漪。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一丁点大,这不想都过了好些年了,身子还好吧?”林绝章知道丫头的性子,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
丫头“嗯”了一声,也没什么下文。
“想来你也知道我跟那死胖子的打算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丫头有些怪异的望了一眼林绝章这个老太爷为数不多的朋友,轻声说道:“什么想法?”
“还打算继续跟着死胖子?”
林绝章回头看了眼还在那火堆旁狼吞虎咽的纪知命,轻叹了口气道:“当初死胖子收留你,只不过是想护着你,也没想让你这一世都为他们纪家作牛作马。这你也应该清楚。”
丫头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老太爷的养育之恩丫头不敢忘,这神州之大,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跟着老太爷就好了。”
“你跟了老太爷这么久还不懂他的心思吗?”
丫头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老太爷真舍得小少爷吗?若真是那样,我陪在少爷身边也无妨。”
林绝章满意的笑了笑,喝了口壶中酒,这些年他飘泊无根,虽有一身本事,却不想招摇,日常能吃上顿饱饭便知足了,若是能喝上一口那便要谢天谢地了,也只有到了死胖子这里才有这等好酒喝。
“你明白就好。”
“还有多少时间?”丫头轻声问道。
“约摸就这两三天了。”林绝章砸吧着嘴说道,说完,转身朝不远处那片树林走去。
望着远去的林绝章那书生气质的背影,丫头缓缓叹了口气,小嘴轻轻地噘了起来。
“再往前不远,可就是那大凶之地了……”她喃喃说道,清冷的小脸上多了份不何年纪的哀愁。
纪知命扔了手里的花生壳,斜瞥了眼还在那看书的纪渊,有意无意地问道:“小混蛋,离了爷爷你以后可咋办啊?”
纪渊眼神依旧落在书上,头也没抬,说道:“没你在,我活得更自在。”
出乎纪渊意料,纪知命并未佯怒要打他,反而是颇感心慰地说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想来老头子是酒喝得有些多了,纪渊对他这反常的举动也没多想,依旧低头看书,看得津津有味。
这《神州志》不似那教人三纲五常的死板典籍,通篇不讲一两道理,倒十分合乎纪渊的口味,莫名的神往那个时代,心中喟叹,对那林爷爷却是更加的尊敬。
山间夜露缓缓降下,虫鸣之声也渐渐消散,火堆处依旧坐着一老一少,却没有过多的言语。
纪渊合上掌中书,难得正经地望向那没品没德的爷爷,说道:“我们要去哪里?”
这一路上他都没问过这个问题,可心头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闲时见瞥那林绝章与丫头的眉间的愁绪,他心中有些恍然,这才趁机问道。
纪知命漫不经心的问道:“问这干嘛?还怕爷爷我把你卖啦?就你这好吃懒坐的小混蛋,谁买谁倒霉。”
“跟你说正经的呢!”
纪知命抬眼看了眼孙子,笑了笑将手中剥好的花生往他小嘴里一塞,说道:“跟着爷爷走就是了。”
“往哪走?走向那大凶之地?下午与丫头坐那时,我便看了眼那不远处的地形,本没多注意,可《神州志》里有一处大凶之地的描述与那里颇为相似,我本还不信,刚才又仔细读了几遍,这才确认。若不是你装得这云淡风清的模样,我还真没在意这回事。看来,你是真有事瞒着我。”
纪知命低头看着那白玉雕琢的酒杯,天上有朦胧月色,可映入杯中却只是一团漆黑,纪知命寿眉轻拧,动手拔了拔火堆,似是喃喃自语:“你三岁那年与我同行,当时便问我去哪里?我胡诌了个地方,那时候的你多好哄啊。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不好哄了。咱爷俩这些年多自在,若是能将那韩家闺女拐给你做了媳妇,爷爷就真是知足了,那妮子可是好命啊,配你是有点亏了。”似乎也发觉自己言辞混乱,望了眼那不远处蹲在树林里憋红了脸出恭的林绝章,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别看你林爷爷这模样,当初天子诏他去王都,若不是爷爷我劝他,他根本不会去。去了其实也没办什么事,最后那天子想着能让你林爷爷给他想个年号,你林爷爷都没答应。你林爷爷一身的本事,教给你的那指法,你可要好好练习,不过以后千万别跟人提起他的名字。”
纪渊听着胡言乱语,有点像交待后事般,心中有些不痛快,片刻便后有些莫名的伤感。
“老头子,你好端端的说话,这交待后事算哪门子事?”
纪知命自嘲一笑,望了眼天上朦胧的月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朝那马车走去。
“好多年没抱着你睡了,今晚爷爷可不能让你跑了。”
纪渊从来都不否认老头子对自己的溺爱,那从小便要抱着自己睡的怪癖,在他渐渐长大誓死不从后才作罢,可每晚老头子也会偷偷来给自己盖盖被子,关关窗户。这些年,他也都习惯了,要哪晚老头子没来,他还有些不自在。
这一次,他没有回骂老头子,只是望着那肥胖而坚实的背影出神。
老头子这是怎么了?
纪渊心头闷得慌,正欲走向马车去问个究竟就看见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林绝章。纪渊叫了声“林爷爷”,便将那屁股也没擦干净地老书生给叫到了身边。
林绝章望了眼马车,又看了看纪渊,多少明白了几分,他将纪知命用过的白玉酒杯斟满,也不嫌弃,满满地喝了一杯,这才问道:“怎么?找你林爷爷有什么事?”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觉得会有什么事瞒着你?”
纪渊不满地瞪着林绝章,后者哈哈一笑,说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痛快点多好。”
林绝章没皮没脸的把那纵横捭阖游说诸国的嘴上把戏对付纪渊这小孩子,也没觉得多丢人,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跟这小屁孩玩了。
纪渊不再搭理林绝章,转头望着那看了大半夜河水的丫头,这才他才发现,除了他之外,这三个人好似都有心事。
他没了再去打听消息的心思,将《神州志》往怀里一塞,朝马车而去。
林绝章似是酒意正浓,望着那轮朦胧月色,盛满一杯月色,依树而眠,似是梦呓般喃喃道:“大凶之地,这天下最真正的大凶之地也就是那王都了……”
而马车之中,那本打算抱着纪渊入眠的纪老太爷已响起了鼾声,纪渊将羊毛毯子给爷爷盖上,然后钻进了他那肥胖的怀里。纪知命被纪渊惊醒,睁开眼,看见那放于纪渊怀中的《神州志》,宠溺般的轻抚了下纪渊的头,轻声说道:“小混蛋,希望你也能读出个人间仙人来。”
纪渊猛然抬头,望着老头子,问道:“读书也能读成人间仙人?”
纪知命点了点头,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轻轻地将纪渊揽入怀中。
小混蛋啊,这大凶之地才有你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