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林间的风瑟瑟作响,月上梢头清光流照,清光下不时有黑点走动。越龙寨方圆十里,安排了巡逻队伍,不论寒暑秋霜,始终如一站在防线第一位。
越龙寨有着相当大的流动人口,做马贼生意的就有一百九十八人,算上大当家、二当家,马贼总数为二百人。烧饭婆子,喂马汉子,粗使丫头,多数是马贼家眷,拖家带口起码一百多人。这么多人聚集一起,几乎可以组成一个不小村落,越龙寨再大,也难容纳近四百的人数量。
而越龙寨的后方确实存在一个村子,寨子本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进村入口,归来的马贼脱下战服便是一个普通人,他们拥有一个与普通人一样的温馨的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有家眷的兄弟都在村子里落了户,只有在大当家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才是越龙寨的一员;而没有家眷的单身汉,则与大当家一起住在越龙寨,一方面方便出去做事,另一方面为了安宁平和的村子不被打扰,他们心甘情愿做起守村人。
现在,撇开外面的寒冷不说,寨里灯火点点,人声如市,宽敞的前院燃燃篝火,铁架上一只剥皮调料的羊仔正在熏烤中,围坐篝火旁的人闲话家常,不时哄然发笑。其乐融融的场面,很难将行事乖戾的马贼相提并论!
平日议事的正堂也被桌椅占满,他们准备了丰盛晚餐,给大当家接风洗尘。
议事堂后面是大当家的房间。
桌上放着一盏如豆的油灯,以及纱布和疗伤药,沾了血的衣衫被他随手扔到椅背上,光着肩膀,借助浑黄暗淡的灯光,蘸水清理触目惊心的伤口,肩上撕心的疼还是让他轻皱了眉头。
“越梓龙你给我出来。”
一声中气十足的娇喝徒然而至,前堂热闹场面因此一默,众目睽睽中瞥见气冲冲跑向内堂的高挑倩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继续聊天。
“出去不和我说一声,带着家里能打的弟兄说走就走,你知不知道,小晓还在秦枫手里,拖一天就多一天危险,要是小晓遭了毒手,我们拿什么脸面去见的观勇?观勇如今卧伤在床,还说替他讨回公道,事发头天就不见你人影,这两天你去哪了,你给我说清楚?”
人未到,声先至,还没看到屋里的人,走道上便听气急败坏的大嗓门。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叉腰的姑娘,脸红脖子粗站在门口,个头高大不似女子纤细柔软,然,模样却俏丽动人,尤其那双晶亮的大眼。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越梓龙清理好伤口,现在正在上药,出现在门口的女孩不曾看她一眼,虽说佯装吵她没规矩,声音倒也不见半点生气。
门口的女孩一眼看见灯下上药的越梓龙,连着两天的闷气一扫而空,心里一紧,忙跑到他身边,慌了神,道:“哥,你受伤了!”
丫头话里显而的慌乱,神气灵动的大眼凝着肩膀狰狞的伤口,心疼至极。越梓龙实在看不得这副难过样子,若无其事看她一眼,笑着安抚道:“一点小伤不妨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都贯穿肩膀还叫没事!那什么才算有事?”适才还一副凶巴巴的她,一瞬梗咽,气得低吼,红着眼眶拿过他手里的纱布,小心翼翼为他包扎伤口。
越梓龙笑了笑,收手由她包扎,这丫头虽说脾气不好,可是,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不管大小,也只有她一个人了。想了一下,说道:“柔柔,水眷月的孙女我带回来了。”
包扎的手明显一顿,越梓柔不变手里动作,目光随着指尖缠绕的纱布流转,说道:“带她回来有什么用,和我们作对的是秦枫。”手指轻轻把裹好的纱布挽了一个结。
越梓龙动了下胳膊,并不妨碍活动,拿过椅子上叠放整齐的干净衣服,披在身上,提到秦枫,不屑一顾:“哼!要不是水秦枫仗着家族给他撑腰,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动越龙寨的主意,包庇他的水眷月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如今,她的孙女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看,是长孙重要,还是作为传人的嫡孙女重要!”
众所周知,水巫族历来以母系为上,家主之位皆由嫡女继承。如今水巫族家主的水眷月已年过花甲,虽膝下尚有两子尽孝,然而,家主之位却由不得儿子承接。唯一有资格作为家主的女儿早在二十年前远嫁,因夫家不愿入赘水家为婿,水家原本唯一的继承嫡女也因此丧失继承资格。不过,远嫁的女儿却并未背弃娘家,多年后亲选爱女作为水家继承人,这个人便是水裳羽,秦枫则是大儿所出,二人同是水眷月的嫡长孙,就看她如何舍取了!
此计甚妙,不管老巫婆最后选择了谁,都会失去另一个亲人,家主威信将不复以往存在!
越梓柔越听下去,眼睛睁得越大,最了,已是十分佩服哥哥的打算,无不感慨说了句,“哥,你真狠!幸亏得罪你的人不是我。”随之却想不明白他如何掌握水裳羽回来的消息,“可是,哥,你是如何得知老巫婆孙女的行踪?”
越梓龙说道:“水家忙了有段时间,整修祠堂,准备六畜三牲,加上观勇那日撞见秦枫时他所露出的不满情绪,随便抓他府上的人问问,事情简单明了。而且·····”
越梓柔见他欲言又止,疑惑问道:“而且什么?”然,随着她微仰的视线恰好撞见越梓龙脖子上的伤痕,一深一浅两道剑伤,刺眼地占领哥哥完美的颈项。好样的,不仅被人伤了胳膊,还险些被人威胁了生命!
越梓柔抛诸脑后的怒火再次燃烧,水家的事姑且不提,她必须问清楚另一件事,目光流露危险的气息,道:“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越梓龙奇怪妹妹突然的转变,刚才还好好的,这会语气不善,看向她,发现一双大眼充斥怒火盯着他的脖子,见此,心下了然,同时暗道一声‘惨!’,脸上赔笑道:“你说。”
“伤了你的人到底是谁?那个人在我们寨子里吗?”
越梓龙瞧着她异常认真的脸,有些难言,在她咄咄逼视下,唯有点头,实话实说:“伤我的人确实在寨里,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找他,我怕,你这一去就很难回来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以为你妹妹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为了给哥哥出口恶气,我也要去会一会他。”越梓柔蛮横说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越梓龙有些伤心地目送再次一阵风出去的妹妹,幽幽叹息:小妹啊,哥哥我不是担心你打不过他,就你素来见色忘义的行事风格来说,见了他,用不着动手就会缴械投降,一定把你哥抛到九霄云外······
越梓柔出了前堂,大嗓门招来经历越梓龙与敌人厮杀在场兄弟,在他们带领下,杀气腾腾来到大杂院,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准备为哥哥报仇。
“是他吗?”
越梓柔顺着兄弟的视线,一眼找到仇人,随行来的弟兄忍不住劝她,“二当家,我劝你还是回去吧,这个人你惹不起,他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在越梓柔不善的瞪视下,弟兄咽了口吐沫星子讪讪闭嘴。
大杂院里很多都是自家兄弟,虽说许叔已经将受伤的‘敌人’安置回房休息,可毕竟是敌人,即使受伤也不得不防,留下来的弟兄便是负责看管监视这些人。
难为大当家想的周全,限制他们自由的同时,不忘找大夫给那些幸免于难的人疗伤,柄叔是寨里唯一一个懂医术的人,医术一般,小病可医,大病难治。至于这透骨的刀伤剑伤,不管他医术好坏,好歹是个大夫,平日采来的草药磨粉,止血倒不成问题。
柄叔身旁半蹲着一个着灰衫的男子,虽说侧脸可见,暗淡的灯火却看不清这人的模样,而柄叔一张老脸笑得褶子都出来凑热闹了,可见正与此人相谈甚欢。
伤了越龙寨的大当家,这会却跟没事人似的和寨里其他人打成一片,这种厚颜无耻的卑鄙之徒,当真前所未见。
越梓柔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炳叔的方向就是大吼:“无耻小人,就是你伤了我哥!”
这一声娇喝惊得不是一个生面孔,凌非洛随声看去院门前被人簇拥的女子。
双手捧着热茶的孟次诀正津津有味听其他人讨论越龙寨如今最热门的话题,也被突然而至的喝叫引去注意力。当他看到院里的女子时,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如牛眼,手里的茶杯更是掉到地上碎了一片,难以置信,在他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就出现眼前的罗刹女!
越梓柔眨了眨眼,迎上那张充满魅惑的俊脸,心不受控制怦怦跳个不停,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好像夜空的星辰,冬月的晨光,璀璨让人眩目。
越梓柔双手合十放在唇下,有些不好意思掩饰不受控制的笑容,明媚的大眼一瞬不瞬凝着那人。
身旁弟兄见她一脸花痴样,一拍脑门,各自散去,叹息随风:果然是看到俊男就走不动路的二当家呀!
越梓柔踩着碎布走向柄叔、他身旁的那人,炳叔见她来,放下手里捣药的活,起身迎接:“二当家你来了。”
越龙寨的二当家竟然是个女子!凌非洛多少觉得讶然,脸上不着痕迹微微颔首,出于礼貌,先一步开口:“原来是二当家,在下失礼了!”
“没那么多礼,没那么多礼。”越梓柔忙摆手,笑容满面凝着凌非洛,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何人?可曾娶妻?”
不等他回答,一拍脑门,才想起来人是客,“这里住的可还习惯?”才问出口,打量杂乱的大院,懊恼极了,“我哥真是的,远来是客,也不给你安排一间像样的房间。这样吧,你去我院里住,那里的空房有很多,不介意的话,住一辈子也可以。”
“啊?”
凌非洛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傻了,触及她不加掩饰的喜悦,心里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柄叔摇头看了一会带一些傻气的年轻人,这位谈吐不俗的年轻人怕是被二当家吓到了,也是,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像二当家一样彪悍的,遇到心仪对象,直接表明心意!而这份彪悍也不知吓跑了多少人。
所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知妹莫若兄,越梓龙的担忧不无道理,眼下事情当如他所料,越梓柔早把亲哥给忘了,眼里只剩下惹人嫌的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