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坑与世隔绝四百多年,七虫族于外界的情形已然十分模糊。单就实力而言,由于灵胎的退化,与其他八大种族相比,心里着实没有什么底气。反倒是狂尊极其自负,毕竟曾师从魔瞳虬齐,兼且性情孤傲,故而对所谓的修真同道不甚瞧得上眼。
狂尊先后三次与外人交手,第一次是石梁上与高庸涵的十招之约,虽然认输却并非是技不如人。第二次以法身出战,将来自地府的阴魂吞噬一空,并险些将地府妖童活捉,可谓是手到擒来。第三次再度以法身出战,以二敌六尚且不落下风,最终将慕寒食击毙,有此成就当然大为自得。三战中均居于上手的地位,狂尊对自身修为得意之极,虽不敢自称天下第一,心里却也自觉相去不远了。
这些年来,狂尊打发寂寞的唯一办法,就是努力修行,修为较之十年前更进一步。可是与高庸涵重逢后的短短几个时辰,无论见地还是气势,自己居然占不到半点上风,委实难以想象。他修为虽高,却对修行的道理不甚了了,尽管看出高庸涵已摆脱肉身束缚,却不知对方实已跨入散仙行列。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高庸涵此刻的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这才有此疑问。身怀绝世修为,还能有什么事情使人为难?
“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咱们边喝边聊。”高庸涵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酒壶,两只酒杯,斟满酒后与狂尊一饮而尽,笑道:“这是厚土界滋味最美,也最难得的佳酿,原是我从一个世外高人那里讨来的,怎么样?”
“好酒!”狂尊连连赞道:“比起陶先生送来的那些酒,味道好了不知多少倍。”开玩笑,酒界老祖的珍藏,能差的了么?
两人对酌了几杯,高庸涵将有关须弥山灵气以及丹意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狂尊听后沉默不语,想了想方才皱眉道:“这丹意如果真的是原界帝君狐晏,那么事情可就棘手了。”狐晏横行之际,七虫族尚未迁到焚天坑,曾在这位原界帝君手下吃足了苦头,至今仍心有余悸。狂尊所虑的是,狐晏身为上仙,手中又握有贝叶宝鼎,漫说是七虫族,就算是整个修真界加起来恐怕都不够瞧的,要想将其除掉几乎不可能办到。
“我曾特意了解了一下狐晏下凡后的所作所为,发现他似乎并没有独霸须弥山灵气的念头,更多地只是想过一过原界帝君的瘾。”高庸涵沉吟道:“如果把他当年的做法和现在做一个比较,可以看出他的想法一脉相承,并无什么大的分别。”
“你的意思是说,他利用重始宗掌控修真界,并排除异己,最终的目的仍旧是为了当原界帝君?”
“这个么,倒真不好说。”高庸涵摇了摇头,跟着又深深点头,仿佛自语般缓缓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直觉,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但有,而且还不小!”
既然说到“直觉”这类颇为玄妙的话题,狂尊不便有何表示,喝了一口酒沉声道:“不管能不能对付得了他,总之这灵气一定要想法子弄来,不然族人无限制地繁衍下去,终究还是会陷入以前的惨况。”
从高庸涵有关灵气的描述中,狂尊可以很清晰地获知灵气的重要性。除了修行方面的需要以外,七虫族之所以堕落到这般田地,正是因为灵气匮乏而造成的灵胎退化,渐渐变成了行尸走肉。无论是为了阖族安危,还是为了自身修行,须弥山的灵气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狂尊本就是无法无天、偏执乖戾的性子,心下一横说道:“反正从来都没人顾及我们七虫族的死活,索性就大闹一场,将灵气给抢回来!”
“不错,这须弥山的灵气绝不能只放在一家手里,不然长此以往肯定会生出变故。”高庸涵点了点头,续道:“等五哥醒了以后,我再跟他好好商议一番,到时拿个章程出来,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坐以待毙。”
“是极,是极!”整个七虫族上层,虽然至今都没搞懂,高庸涵为何管计虫匀一个女子唤作“五哥”,但是多年下来早已习惯,狂尊对此称呼也不在意,只问道:“对了,计族长失踪那些日子倒底去了哪里,可否见告?”
凤五失踪是这年三月间的事,前后消失了差不多一个月,至今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按照上次大战后的商议,每年年初,三大部族都要在阅昙洞碰一次头,以协调各部族之间的分歧和矛盾。今年会面后,凤五突然忆起高庸涵和紫袖进过的那个**,一时好奇便孤身前往,结果一去不回。
这一来阅昙洞乱作一团,遍撒人手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甚至连丁点痕迹都没发现。若非凤五留了一句话在石壁上,只怕虫龄等人又会怀疑到狂尊头上,饶是如此,红丝蛰虫和褐甲蠕虫两大部族的关系也逐渐紧张起来。幸亏高庸涵适时赶到,才将两族的怒气暂且压下,一番交代之后,急匆匆赶赴**所在。果不其然,在入口处看到了凤五留下的一道符篆,他竟然独自闯进时空隧道,回到了几千年前的厚土界。
高庸涵穿越时空回到上古,很容易就打听到凤五的消息,原来在之前的几年中,厚土界就已盛传出了妖怪。没人知道这妖怪从何而来,只知它法力精深、胆大妄为,在硬闯天机峰时被天机门所伤,后来便不知下落。高庸涵大急,凭借上次结交的几位朋友,几经周折总算得到确切消息,于是赶到地势门总坛所在,将凤五救了出来。
期间,天术宗、地势门和灵诀府三派,在天机门的逼迫之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基于多重考虑,高庸涵毅然出手相助。这次和上次不同,他的修为已经极其高明,凭借过人的胆识和能力,三派在他手中竟然强劲反弹,一扫颓势与天机门平分秋色。而高庸涵则成了三派盟主,并且留下了血劫红月的法门。
不想他的这一表现,引起了天机门开山祖师道一真人的好奇,于是下凡与他见了一面。两人见面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了些什么,除了两人之外再无第三人知道。但是很快地,高庸涵就辞别三派,带着凤五返回了阅昙洞。(此段情节太过庞杂,是以此处简单带过,欲知详情请参阅《九界前传》)
这段经历太过离奇,而且牵扯到天机门的许多秘闻,不便向外人直言。高庸涵思忖了一会,这样答道:“尊主,五哥无意中闯入了一处虚空,是以被困。我和他是同一个师父,循着他留下的印记很容易找了过去,只是其间凶险万分,不提也罢。”
“难怪我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原来用的是玄元宗秘法。”狂尊看出高庸涵不愿深谈,当下也不介意,一笑而过,问道:“计族长伤势极重,但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醒转过来?”
“这个不大好说,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总之我要等到五哥醒来以后才会走。”高庸涵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显见心意已决,而后续道:“趁这段时间,正好可以和尊主切磋一下。”
“那可再好没有了!”狂尊放下酒杯,一伸手笑道:“高老弟,来来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精妙法术!”说完,两人相视大笑。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高庸涵除了和枯镝、虫龄等人谈了几次,其余时间都呆在炼世山,同狂尊一道参详切磋。
狂尊曾修习了百余年的魔功,对于魔界修行法门的理解别具一格,与杜若所传又有所不同,在高庸涵听来可谓是获益良多。而狂尊由于魔性始终未能根除,总觉得有极大的隐患,却苦无良策,唯有把心一横不去理会。高庸涵恰好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历,虽然无法帮狂尊重塑灵胎,但是提供的种种思路以及独特法门,还是令狂尊欣喜不已。
半年过后,凤五终于出定,不但伤势复原,而且修为也恢复了不少,众人尽皆大喜。至于高庸涵和狂尊两人,不光解开了一些修行难题,并且在此过程中由于大家的坦诚相待,连带着交情也深了不少。尤其是审香妍魂断巨灵岛,使得高庸涵心性发生了相当大的转变,对于狂尊当年不顾一切为母报仇的想法极为理解,两人更是投缘,自此结为知交。
不过凤五夺魄重生,占据计虫匀的躯体一事太过耸人听闻,在与凤五商议筹划时,高庸涵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避开狂尊。狂尊倒也干脆,自承不善于布局,直接跑到墨石洞最深处修行去了,以免高庸涵为难。
“怎么,看你神情,似乎和狂尊交情不浅?”凤五目光如炬,笑盈盈地看着高庸涵。
“是,此人恩怨分明,性子直爽,和你我一样都是性情中人。”
“嗯,若不是我这身份,早就想与他结交了。”凤五神色间满是惺惺相惜的味道。
“等把这件大事办妥了,总会有机会的。”高庸涵接着将十几年来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这一讲就是半个多月,十几天来日夜不休,听得凤五瞠目结舌,到最后几乎无法承受如此多的不可思议。好不容易讲完,凤五出奇地一言不发,一个人踱上山顶,静坐了三日才回转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不能再等了,咱们直接同重始宗决一死战!”
“哦?”见凤五是如此决绝的神情,高庸涵不由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静坐的三天里,凤五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把高庸涵那些匪夷所思的奇遇先放到一边,将所有与当前局势有关的讯息梳理了一遍,越想越是心惊。且不说别的门派,单只师门玄元宗,就在目桑失踪之后的几十年间屡遭重创,以至于现今连立锥之地都快没有了。照此下去,还能有什么希望?若是再不奋起,只怕过得百八十年,就没有几个人知道玄元宗的名号了。
回过头来,联想到目桑失踪前与之同行的千灵族修真者,拓山殒命时发现的那半粒金丹,凤五基本上已能断定,丹意便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然则,丹意此为究竟为了什么?按照高庸涵的分析,丹意十有**便是狐晏,如果真是这样,整件事便豁然开朗了——所有的是非,都是狐晏挑起来的!
其实,在焚天坑异象的头一年里,丹意之所以匆匆离开道祖崖,正是从卦象中依稀看到了贝叶宝鼎的影子。他在临行前专程赶赴星河屿,向月空盈告别,熟料这一去真的成了永别。到达焚天坑后,丹意依照事先估算的方位潜入墨石洞,眼看就要找到贝叶宝鼎,不意却惊动了魔瞳虬齐,结果遭到异变后的褐甲蠕虫围攻。双方激战当中,不慎触发了贝叶宝鼎,冲天而起的灵光,使得藏身鼎内五百多年的狐晏肉身被毁,而丹意和身边的褐甲蠕虫也悉数丧命。
这便是焚天坑剧变的真相!
兴许是合该有此一劫,狐晏元神不灭,居然借助贝叶宝鼎之力借尸还魂,抢了丹意的肉身。从此,世间不再有狐晏这个人,而是多了一个心机深沉、图谋极大的丹意。丹意携贝叶宝鼎逃离焚天坑,却被苦行者发现,由于修为大损只得暂且听命于纳兰。后来两人联手,决意将盛世彻底摧毁,首当其冲的便是玄元宗。目桑和拓山之事,自然都是丹意下的毒手,而凤五被人围攻则是苦行者所为。
除掉了拓山这个最大的障碍,丹意凭借超凡的见解,投其所好骗取了重始宗宗主海邀黎的信任,并进一步篡夺了重始宗大权。到此地步,他才开始逐步动手,一点一点侵占修真界和凡间。如此谨慎,固然是因为修为远未恢复,不敢轻易造次,另一个原因则是吸取了上次操之过急的教训。这般步步为营,到了今天,终于将大局基本上掌握在手中。
凤**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尤其是狐晏的经历,以及苦行者和重始宗的事情,除了当事人以外,外人根本无从窥得真相,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他原就极具胆色,自有一股狠辣,于顷刻间便做出了个近乎孤注一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