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元在张岳这里进展顺利,子田石原子西他们已经带着五千兵丁,杀奔吴郡而来,建康与吴郡相隔不过二百余里,他们再有半日便可到达。天气湿冷,但子西觉得心里有些憋闷燥热,出来在船头站着吹吹江风,透透气。温修跟了出来,他从小跟着子西,知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什么都不说,所以他也不说话,就站在子西身后。
冬意寥落,江风凌凌,温修看子西站了太久,怕他情绪低落太久伤心,开言问话,以转移子西的注意力:“公子,你说为什么咱们小时候在北方的时候,天气一冷水就结冰,在这南方,明明我觉得都冷到骨头里了,湖水也不怎么结冰,最冷的时候才不过浅浅结一层冰,再像咱们行船的这条江,再冷也不结冰,这是为什么?”
子西看一眼脚下滔滔不绝、翻滚扑打着的江水,想了一想,说:“前几年我也好奇这个问题,翻过很多杂书,有本书中解释得甚好,不过书名我不记得了。咱们脚下这条大江,地处南方,南方地气比较和暖,再加上水量特别大,泥沙小,水温变化就小,故不结冰。你所言湖水结冰少,也是因为地气和暖原因,湖水下层水温比上层水温高很多,湖水上层水温因天气降温而降低,冷水下沉,而下层暖水上升,不断对流,湖水水温不会太低,故建康之湖水,甚少结冰,只有天气特别冷的时候,才会有浮冰一层,咱们此行吴郡,那里地气比建康更和暖,湖水基本不结冰,甚而有时大雪纷飞,雪压花木,一片冰雪世界,然湖水依然晶莹,雪落湖中,随水而化,亦是奇景。”
“公子你懂得真多!”温修上前一步,羡慕地说。子西却不以为然说:“懂得多有何用?不得佳人心,才高亦枉然。”说罢长叹一声:“走吧温修,我们进去,也快到吴郡了,找大哥哥他们商量进兵之计。”
温修没再答话,他似乎能猜到子西的心思,但又不敢确定。
子田石原正在看吴郡地形图,思索对策,子西进来,子田招呼他:“你子元哥哥刚派人送来书信,他已经成功说服张岳,信中说张岳明日三更在鲂鱮门外等候我们,张岳也有几百家丁,是在城里面的,子元统帅这些家丁做内应,咱们想办法来他一个里应外合,这样破城就有成算了。”
“子元哥哥只身在张家,他是否安全?”子西问,石原笑了笑答:“随行他的几个小厮都身怀绝技,有他们在,寻常人不能奈何子元,子西兄弟放心。”
“我们有五千人马,张琦有三千,我们还有张岳来动摇他们军心,我认为破城不是关键,关键是破城之后如何对待张琦,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子田披着战袍站在地形图前,紧锁着眉头。
石原踏上一步:“必然是要活的,张琦乃张氏家族首领,我估摸着朝廷的意思,也不能把他怎样,咱们此战,也就是给他个厉害,朝廷还要依靠这些世家大族呢,他们在当地的声望可不小。”
“嗯,我赞同石大哥的看法,咱们破城,不仅不能杀了张琦,还要对他礼遇有加,使其归心朝廷。”子西声音还是少年的稚嫩,但也略有谋虑。
子田拍了拍子西肩头,说:“子西兄弟,有你的。”子西看着子田笑一笑,表示谢谢大哥哥赞赏,忽而之间看到子田的红色战袍上绣着一个“婉”字,这正是大嫂的芳名。“一定是大嫂在出征前,特意给大哥哥绣上的”,子西这样想着低了头,心里莫名的酸楚。
这日二更,子田大军悄然达到吴郡城外,子田令大军稍事休整,待得与张岳会合后,水陆并进攻入吴郡。三更时候,张岳带着一队人马,通过事先书信中约好的暗号,进入子田大营,子元已经先期沟通停当,双方互相客气谦让一番,子田让张岳坐了主位,自己与石原,子西等人两侧相陪,约定一鼓作气,天明攻城,活捉张琦。
张岳低头思索一会,又看了看下首的子田他们几个,缓缓说:“我的几百家丁,由子元率领,在几个城门出做内应,待我们攻城之时,他们假装为守城将士砍开城门,但要捉住张琦,还须他计,子西石原,你们两个上前来。”
子西石原上前,张岳在他们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张岳又令子田其他人等分兵攻打吴郡各门。
东方露出鱼肚白,这日天气阴沉,微薄的阳光透过云层,弥漫在这个春秋时已经建城的古城上,每一块城砖,都那么沧桑,而且冰冷,透着一片清冷肃杀之气。
辰时三刻,是约定的攻城时刻,在张岳的调度,子田的指挥之下,朝廷军队发起强烈猛攻,一时间,戟如流星箭如雨,城外兵士不断乘云梯奋力上城,又不断被城上兵丁箭射刀砍,葬身城下,子田看着城上防守井然有序,不禁对张琦多了几分钦佩,也担心如此强攻,不知何时能下,又焦急地想着,子元率领的那些张岳的家丁做内应,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子西和石原领到的将令是攻打胥门,但是不强攻,只是假装奋力破门,所以他们在城下辱骂张琦反叛不忠的劲儿,比夺门的劲儿大。
眼看双方战到胶着,朝廷军队还是占不了多少便宜,子元带着张岳家丁在各个城门处喊着——主帅族叔投降了,主帅也已经解甲,尔等还为何苦战,看那城外的大旗上,明明写着大大的“张”字。
城头士兵闻言,向城外仔细一看,可不是嘛,朝廷的军旗上果然写着“张”字,这颇令他们疑惑不解,守军队伍里一阵骚动,防守便没那么灵活且死心塌地,趁着这个空档,张岳家丁们及时扑上去,一阵乱砍,开了城门,城外子田他们的军队,趁势通过各门的水陆双门,顺利进城。
张琦本是在各门之间督战,听到有人喊“主帅也已经解甲”,就知道事情有变,但还没想到情况会糟糕到丢掉城池,仍然鼓舞士兵们奋勇杀敌,直到各个城门轻易洞开,朝廷军队蜂拥而入,他才知必有内鬼,如今大势已去,仓皇之间判断了一下各门情势,只有胥门尚未有敌军涌入,想来是此门兵力稍弱,他立即带了亲随人等,冲着胥门疾奔而去。
胥门外,是子西和石原,两个人正百无聊赖的骂十句,射一箭,忽然看到城门半开,一路人马冲杀出来,为首一将,正值青年,黑袍黑甲,眉目之间透着精悍,威风凛凛。子西和石原相视一眼,猜测这就是张琦,子西他们在这里佯攻的目的,正是为了等他逃出此门,活捉他。
子西催马上前,画戟一指,清脆的嗓音喊道:“来者,可是张琦张将军?”
那黑袍将勒马挺身,兀自临危不乱,见一白袍小将,玉树临风,眉目清朗,尽是风流,答道:“正是,阁下年纪轻轻,请教尊姓大名!”
“南渡之王氏,当朝司徒之侄、北中郎将王子西。”
“哦,王氏俊逸,果然英气逼人,只是不知你小小年纪,武艺如何?”张琦提了提缰绳,看得出他是喜欢王子西这个小兄弟的,只是两军阵前,不便多言。
子西挺胸,答一句:“兄台且看招”,挥舞着画戟凌厉出手,张琦使刀,举刀迎战。子西比张琦年纪小,臂力差了一点,但因两人马上交战,画戟略长占了便宜,所以尚且能够支撑。
石原在旁边观战,温修却焦急的不行,他能看出来子西绝对不是张琦的对手,体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子西平日武艺就不怎么练习,如此下去,必然吃亏,他可不想公子有个差错。温修紧盯着子西和张琦交战,时不时也转脸看看身边的石原,希望他能想想办法,帮子西胜了这场厮杀。
子西且战且退,已经离开胥门,退到一条小河边,张琦喊道:“小兄弟,你不是我的对手,快快退下,莫要被我伤了性命。”
湿冷湿冷的冬日里,子西浑身冒着热汗,连眼睫毛上,也挂满汗珠,偶尔一两滴滴进眼睛,疼得他眼泪直流,但他毫不退却,答张琦说:“你我出身士族,当知士族荣耀高于姓名,可败,而不可退。”
子西话音刚落,石原就拍马上前,他挥舞钢刀,一招平沙落雁,刀尖直奔张琦当胸而来,子西喊道:“石原退下,二人围攻一人,乃不义之举,你我二人此后以何面目面对天下人?”
张琦躲过石原这一刀,心想来了个厉害的,同时也更加钦佩子西,觉得乱世之中,还有人如此坚守士族大义,当真是王氏大族之风。
不曾想石原刺向张琦的这一刀回撤之时,拨马以自己身体挡住温修眼神,持刀的右手轻轻按下机关,刀柄后冒出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刀刃,划过子西腰间,三个人当时正在河边,子西一声惨叫,跌落河中。张琦知道石原厉害,正全力迎敌,看到子西忽然翻倒跌进河里,还以为是子西有什么先天的毛病突发了。温修一声惊呼,狂奔一百多米到河边纵身一跃,去寻子西,石原却顾不得子西,对着张琦招招都充满杀机,“活捉张琦”这份功劳,他今天一定要抢到手。
原来石原打小在王家长大,他感念王坚对自己的恩情,却也深深为自己感到不公平,他比子田他们都年纪大,文韬武略自认为不输于子田兄弟,可是在仕途上,他明显不是子田兄弟的对手,就拿这次出征来说,连小小年纪的子西都能当个北中郎将,而他只能是个莫名其妙的副将,给子田打下手。这次来胥门捉张琦,他就打定了主意,要等到子西被张琦斩杀,或者砍伤,自己再冲上去活捉张琦,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可是没想到张琦对子西处处手下留情,照这样下去,自己的完美计划必然落空,所以他等到子西和张琦战至河边,冲上去用自己战刀上的机关伤了子西,使子西跌落河中,如此一来,活捉张琦的大功劳非他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