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家的家具是二十年前老款，夏雨稍微注意了下，上面有薄薄一层灰尘，看来并不经常擦拭，就欧阳爸爸和小欧阳在家，欧阳爸爸来开了门，听说来意之后也并不热情，朝主卧一指，“那屋。”
给他们一指便走到另一间小屋弯着腰坐着，好像什么也没干，就在发愣。
老王领着夏雨他们来到房间，小声道：“不要大声说话，最近受不了声音刺激，声音大一点就不行。”
小欧阳平躺在床上，脑袋底下垫着一块尿布，嘴角流出的口水流到尿布上，已经流了一滩，两眼无神，对外界没有反应。
很胖，有两个普通人那么胖。
“小欧阳，记得我么？老王啊，我又来了。”老王回头解释，“多跟他说话有助于恢复。”
夏雨也不知说什么好，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脑袋下面垫着尿布接口水，这样躺了整整二十年，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根本说什么都不合适。
正在尴尬中欧阳妈妈拿着大红的大扇子早锻炼回来了，欧阳妈妈非常热情，哼着小曲，一进门看见有客人扯着大嗓门打招呼：“哎呦，老王好久不来了！……”
“嘘……”老王连忙冲她做手势。
“哎呀，看我，一直高兴就忘记了，我的儿子啊，没事吧？妈妈刚才忘记了，儿子啊，哎呦，垫子都湿了，难受吧？妈妈给你换一张哦，要不要小便？小便之后妈妈带你出去玩，我们出去晒太阳，老王不用你帮忙，不用，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都闪开，你们都闪开，来~来~起！……老欧阳！老欧阳你死人啊！不叫就不知道搭把手！”
欧阳安平出事时27岁，当年他爸妈51，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掰指头算算已经71了，年近七十古来稀的老人本身都要儿子照顾了，怎么还弄得动两个人重的儿子？
夏雨捅捅即墨，上前道：“我们来吧……”
“不要不要，你们都闪开！”欧阳妈妈坚持不要，大声喊道，“老欧阳你死了是不是？”
躺着的小欧阳忽然呜呜叫起来，呜呜呜的听不出在说什么，身体也开始颤抖不止，身上的肉像波浪一样抖动。
欧阳妈妈毫不迟疑，一下就把手上的尿布塞进他嘴里。
老王挥挥手，把夏雨和即墨带到小区花园回避，外面阳光暖融融的，晒在身上特别舒服，暖风带着花香拂在脸上，闭上眼睛可以想象自己躺在棉花一样的白云上。
很多不好的事发生的时候天气总是这么好，光亮的苍白，亮得让人讨厌。
老王点了支烟，递给即墨一支。
“戒了。”即墨挽起袖子露出贴满尼古丁贴片的手臂，“推荐你试试。”
“你到底贴了多少片啊？”夏雨惊叹。
即墨横她一眼，“这个没有二手烟。”
“呃，算你没有吧。”
老王却是忍不住吸了，吐出一口烟雾，“小欧阳好像情况好点了，知道点事了，像刚才那种时候，如果不快点把他嘴堵了他就会咬自己舌头，医生说可能是无意识抽搐导致，我们都觉得他是想咬舌自尽。”
夏雨和即墨点头，刚刚都看出来了。
暖风拂过脸颊，天气这么好，站在阳光下的三人却气氛压抑。
案卷记载二十年前小欧阳出去上班，楼上一块小石头砸下来就毁了他的一生，如果是砸开裂，哪怕直接砸进去砸穿都好，怎么那么寸卡在颅骨上了，直接导致内出血流不出来。
脑出血一定要即时开个孔把血倒出来，血一出来颅内压一降低基本就没事了，最怕的就是颅内出血压迫在里面流不出来，曾有明星演大戏时从15米高树上掉落，耳道出血保住他安然无恙，如果他当时耳朵没出血，那他人就不在了，即使救回来也是生活无法自理。
但小欧阳当时就内出血没有流出，出血量又大，人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医生全力抢救挽回一条命，但成了植物人，一躺躺了二十年了。
大家都没说出口，但看看这个家，看看他老无所依的父母，看看他一个人想说说不出，嘴里塞个尿布的样子，大家心里其实都在想：还不如死了呢。
沉默了一会儿，夏雨道：“正巧卡颅骨上，力道相当于一把劣质抢贴着脑袋开枪，40楼以上才能造成效果，40层以下都可以排除。”
老王道：“如果扔的人不是垂直向下扔，是朝这边抛过来，我们做过实验也有可能，不止这个楼道，两个楼道六户都能做到，窗户凹进去的每层一共2家，嫌疑小，但不排除从楼道窗户扔的，所以一共还是60家嫌疑人。”
回迁的低档小区，恰好出事的楼户型是一室一厅和两室一厅，户型折角状紧密嵌合，最大利用空间和采光，恨不能五米塞三户进去，所以各家窗户都离得很近，从隔壁楼道窗户扔个抛物线完全能做到。
老王苦恼：“再排除那天早上肯定不在家的，一共还有45家，嫌疑人实在太多了。”
夏雨安慰道：“保安回忆那天早上没有访客，起码排除了外来人员的可能啊，肯定是小区住户干的。”
“对，而且还住在这里！”老王咬牙切齿，“我一直关注这里，这二十年来，60家嫌疑人中有十三位老人相继去世，但没人卖房搬家，这狗叉的还敢住这里一直看着。”
“或许是心虚吧，卖房不就表示心里有鬼想逃跑？”
“谁敢卖房跑？老邻居们都憋着劲呢，非抓住那个没良心的不可。”
将近早中午，小区花园人渐渐多起来，欧阳妈妈终于把小欧阳弄轮椅上推了出来，即使天气凉爽，她还是一头汗。
夏雨过去帮忙推，她这次没拒绝。
好心的邻居去买菜就顺便给他们带菜回来，欧阳妈妈给了钱，陪儿子晒太阳，一边摘菜一边跟左邻右舍聊天，邻居们都说小欧阳“好多了”“今天精神好”“比昨天好。”
欧阳妈妈喜欢听这些，但小欧阳不喜欢听，欧阳妈妈使个眼色，大家就都不聊这个话题了，开始聊菜价、中午吃什么，说说笑笑，挺好，好像日子就应该是这样的，除了小欧阳嘴边不时流出的长长的口水和呆滞绝望的双眸中流出的泪，一切都伪装得很开心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