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地狱无疑是最可怕的去处,那么,会存在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吗?
黑,一片漆黑。
此时此刻,我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也许是一个未知的空间。我的视野里除了无尽的黑暗,还有一扇门,一扇猩红的木门。它就漂浮在那里,任
凭我怎么跑都拉不近彼此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即将被关上。
门的另一端站着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确切的说是我被占据的身体。“我”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平静,一只
手抓着门的把手,慢慢地、慢慢地它关闭了!
我知道,她将取代我,哦不……她已经取代我!
她说过当这扇“往生门”合上,我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而她则代替我活着。我没有怨恨她的意思,也没有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恐惧,相反的,我
有点庆幸,庆幸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黑暗中,我双臂怀抱,屈膝蹲坐,就像胎儿在母体中那般。我的心情渐渐沉淀,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最初的记忆。
这段记忆有些模糊,大概发生在我三岁时。
我从小随奶奶住在洪西村,这一带有个习俗:哪户人家有亲人去世,就在自家的屋檐下挂上一枚铃铛。
铃铛一般是铜质的,巴掌大小。条件好的人家挂的铃铛自然比较精致,雕刻着好看的花纹,声音也格外清脆悦耳。劣质一点的铃铛,声音较沉闷,
挂上三年五载,上面落了锈,历经风霜,看起来摇摇欲坠。但不管铃铛的好坏,它存在的意义是一样的——风吹铃响时,意味着故去的亲人回来,阴阳
相隔的人们借着铃声传情达意,寄托对故去之人的思念。
我奶奶家的屋檐下也挂着一枚铜铃铛,是为了纪念两年前病逝的爷爷。所以,时常有“叮铃叮铃”的声音伴着年幼的我入梦。
七月的一个晚上,天黑漆漆的,没有星星。
奶奶一手提着竹篮,一手牵着我来到屋后的田坎边。恼人的蚊虫“嗡嗡”在耳边作响,不时有风吹过,铃声阵阵。
“姗姗,站这儿不要乱动!”
奶奶嘱咐完,放开我的小手。
“嗯!”我奶声奶气的应着,看着奶奶蹲下身,然后从竹篮里拿出黄色的纸跟红色的蜡烛。这两天很多人带着这些东西来这边焚烧,不远处就有两堆
烧过的灰烬,蜡烛的棍子光秃秃的插在地里。
“今儿个老二打电话来了!他们忙归忙,都记挂着你嘞……老头子,你可得保佑大伙儿没病没灾的……”
奶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我在在一旁打起哈欠,蚊子叮上了我裸露的小胳膊。
“奶奶……”我瘪嘴唤道,奶奶似乎没有听到,仍自顾自的说着话。
“叮铃~叮铃~”
又一阵夜风吹过,伴随铃铛声,焚烧黄纸升起的零星火花随风起舞。
年幼的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烟花的存在,在我看来,火花就好比烟花一般灿烂。我伸出小手,想像抓萤火虫一样将火花抓在手里,它往后蹿腾着,
火光中一个颧骨高高、面容慈祥的老汉向我走来。老汉笑呵呵的看着我,一只枯瘦的手对着我摆了摆,似乎在阻止我的顽皮。紧接着他又立马退去,隐
入夜色中,不见了!
“爷爷!”
奶奶教过我见到老人家,男的叫“爷爷”,女的叫“奶奶”,比如村里拉二胡的张爷爷,经常给我冬瓜糖吃的吴奶奶。我以为那老汉在跟我玩躲猫
猫便叫了一声,奶奶听到我的声音,侧过身抓住我的胳膊,说:“姗姗乖,来跟爷爷磕个头,咱就回去困觉觉!”
春天的时候,奶奶带我去一块大石碑前,教过我磕头。我凭着记忆,小膝盖弯曲接触到温热的土地,两只小手合拢,对着两根燃烧的红蜡烛低下小
脑袋。
回屋后,我躺在蚊帐里。奶奶一手拿蒲扇给我扇着,一手摸着我的小肚子,这是我睡觉前的小怪癖。
“爷爷躲哪去了?”我想起刚才消失的老汉,好奇的问。
奶奶轻声回应说:“爷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铃铛响的时候,他就回来看我们喏……”奶奶说着,眼睛有些湿润。我见奶奶要哭鼻子就不再做声,很快,我就睡着了。
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晃三年,我到了要上学的年纪。
“林珊,跟奶奶说再见,暑假再来看奶奶!”
父亲的话,我很不情愿的照做了。看着奶奶依依不舍的目光,我很想告诉父亲我不想上学,可是,我没有勇气开口。我的父母带着比我年长三岁的
姐姐林娇住在N市,我对他们很陌生。这种陌生转化为父亲的威严,他说的话,我不敢反驳。
这次离开到毕业工作,洪西村我只回了四次。小学暑假跟姐姐回来两次,初中寒假一次,还有就是高考结束第二天。那次我回来待了一周,病了四
天。
那是回村的第二天,我去表姑家串门,她留我吃晚饭。回奶奶家的路上,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田坎边发呆。我认得他,他家就在奶奶家屋后,
两家隔着几块菜地,平时有事扯着嗓子喊一声就成,关系可见一斑。
“六叔,天都黑了,还没回家啊?”我招呼道。
六叔闻声转过脸来,平静的说:“是姗姗啊!唉,最近身子骨不行,我休息休息!”他双眼无神的看着我,夜色衬得他的脸色格外苍白,我点了点
头,想着回去晚了奶奶会挂心便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奶奶正坐在院子里乘凉,我提着袋子走进厨房,喊道:“奶奶,表姑让带的笋子,我搁板子上了啊!”奶奶没有回应我,我出来时听到她
叹了口气,看起来忧心忡忡。我赶紧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问:“是不是哪不舒服?”
奶奶沉默许久,突然开口说:“你说这上天咋这么不长眼,好好的人说没就这么没了……以后孤儿寡母的,可怜哟……”
我听得一头雾水:“怎么了?谁出事了?”
“唉……”奶奶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就你六叔,好端端的,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