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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述轶事可泣可歌 访奇人难兄难弟(2)

邹东瀛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熊义道:“我前儿恍惚听得你说起,霍元甲是日本小鬼谋死的,到底是怎样的情形?”萧熙寿便道:“这事我已听得郝教师说过了,待我述给你听。霍家拳是北道上有名的,只有霍元甲自幼身体单弱,他家的长辈不肯教给他拳脚,恐怕他学不好,坏了霍家的名头。霍元甲那时才十二三岁,便一个人偷着练。练了十四五年,家里并没人知道。后来到天津淮庆会馆开淮庆药栈,天津方面的教师,因为他是霍家的人,想要试试他的功夫,装作工人去搬药材,故意将八百多斤一捆的牛膝,趁霍元甲走过的时候,从头上抛下来。霍元甲随手接住放在一旁,毫无所事的样子。教师仍是不服,到了晚上,搬了一个大碌碡,用棍子支起来,靠他的房门放着。次日清早,霍元甲开门,碌碡直向头上倒将来,随手一挡,碌碡变作两段,抛出二三丈远。教师这才佩服。可是窥探了年多,并没看见霍元甲练习,很以为奇。有一日,俄国来了一个大力士,在天津演剧。登报发传单的闹起来,说是世界上的大力士,俄国第一,英国第二,德国第三。霍元甲知道了,大不以为然,便要和世界第一大力士较量。那位大力士倒也见机,承认取消广告和传单上吹牛的话。后来庚子拳匪起事,寻仇乱杀。许多教民,没路投奔。霍元甲看了不忍,都去邀到了药栈里躲避。大师兄听了,大不答应,正在点派神兵要来剿洗。

霍元甲拿了一把单刀,飞也似的抢到大师兄面前,只见白光闪了两下,大师兄的两只手已经斩下来了。从此拳匪再不敢到药栈旁边行凶,从此霍元甲名振一时。

“过了几年,英国又有个大力士到了上海。霍元甲听了,便到上海来,要和世界第二个大力士较量。那位大力士,也有些胆怯,先叫人请霍元甲吃饭,用一个试力器,请霍元甲试一试。他随便一出手,是一万八千磅,那位大力士试一试,才得一万二千磅,吓得不敢交手,溜之大吉。霍元甲气愤不过,这才在上海张园,摆一个月擂台,原意是专要打外国的大力士,毕竟不曾如愿。过了些时,霍元甲病了,并不是什么大症候,有人劝他进日本青叶医院。他到院住了几日,病却好了些。这一天,恰有几个日本柔术家在医院旁边的院落里角技,霍元甲带着一个徒弟在那里看。那日本柔术家一定要和霍元甲试试手,霍元甲推说有病,教徒弟出手,一连打翻了三四个。有一个柔术家不服,跑过来就向霍元甲动手。霍元甲轻轻地在柔术家的肥膀子上一捻,连血带肉,都从指缝里流出来,一班日本人看了都吓得面如土色。随即有一个柔术家,对青叶医生叽叽咕咕说了半日。这一来,青叶医生恭维霍元甲,比恭维他祖宗还胜过几十倍。可是不到三天,霍元甲便无疾而终。青叶医生也就逃之夭夭,不知下落了。这便是霍大力士被日本小鬼害死的情形。”说罢,三人都叹息了一会。萧熙寿看了看手上的表道:“已是十点多钟了,我们就去会吴寄庵罢。”熊义笑道:“你这拜访吴寄庵的心,比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还要虔诚十倍。”邹东瀛也笑着起身回房,更换了衣服。萧熙寿邀熊义同去,熊义因定了今日和秦次珠订婚,推说有事。萧熙寿也不勉强,同邹东瀛乘电车到,今川小路胜田馆来。

这胜田馆,便是王甫察骗二百元钱的所在。那时王甫察骗着钱到长崎去了,胜田馆主人等了几日,不见有学生搬来,慌了手脚。跑到大谷馆一问,说是前日搬出去了。馆主问搬往什么地方,大谷馆不疑心王甫察欺骗,照着王甫察临行时嘱咐的话,说是他同乡李烈钧在大森办了个军事学校,请他当生徒监去了。胜田馆主见和王甫察说的相符,略放心点,自宽自慰的还以为王甫察是事情没料理清楚,再迟几日,必然搬来。回去仍将房间洒扫得清洁,全家上下,都睁着眼睛盼望。接连又是几日,哪有一些影响呢?馆主人到此时,真是急得心伤肉痛了。

又跑到大谷馆问王甫察的根底,担保的二百元钱,要大谷馆负责。大谷馆说我不是担保人,是连带人,只能代你追讨,不能负偿还之责。胜田馆主吵起来不依,闹过几次。一月期满之后,每人认一半晦气,大谷馆赔出一百元钱来,在字据上注明了,无论何时找着了王甫察,两个旅馆共同讨取。胜田馆自受了这一次打击,更是急于拉客,又求李锦鸡出名,印了上万的绍介传单,在轮船火车码头,及各交通地点布散。恰好吴寄庵兄弟同着一班新派送的湖南公费生,约有六七十人在上海约齐了,都在横滨上岸。其中多有写信通知在东京亲友的,被李锦鸡得了这消息,到胜田馆议妥了车费,每人三元。客进旅馆时交一半,一月后交清,不能在伙食内扣除。胜田馆只要有客进了门,不怕骗了去,也答应了。李锦鸡花了几角钱的车费,带了些绍介传单,径到横滨轮船码头等候。如中国上海、汉口码头上接客的一般,生拉活扯的,将吴寄庵等一班初到日本的人,接了四十多个到胜田馆。喜得胜田馆主眉飞色舞,送了李锦鸡六十多块钱。

吴寄庵兄弟就在胜田馆住下。每日兄弟二人,除到难波常雄家里学两点钟日语外,就只到公园散一回步,并不和这些同来的朋友去到处游览。吴寄庵脑筋极旧,约束他兄弟吴秉堃极严。这日吴寄庵正在房中温习日语,下女报说有客来。吴寄庵起身,邹东瀛已引着萧熙寿进房。彼此见了礼,邹东瀛绍介了,述了萧熙寿闻名向慕之意,吴寄庵谦让逊坐。萧熙寿见吴寄庵短小身材,漆黑面孔,一双小眼炯炯有光,穿着一套青布小白花点棉和服,却显得如生铁铸成。递烟茶的时候,留神看他的手指,尖瘦黑小,和鸡爪一般,连指甲全是乌的。只是虽这般黑瘦得可怕,立在跟前,却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样子。邹东瀛问道:“令弟上课去了吗,如何不见?”吴寄庵摇头道:“他住在隔壁房里,已上课回了。”说着,起身到门口叫了两声秉堃,不见答应,推门看了看没人,回身说道:“一会就来的,多半是大便去了。”萧熙寿道:“我听邹公道及足下生平,使我仰慕不置。我生性爱习武事,常恨不得良师益友,以致面壁十年,绝少进步。寻常拳师,未必没一两手登峰造极之处,只是多不读书,不得理解,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我等即去和他研究,得益处的时候很少,并且多脱不了拳术家的恶习。功夫做得老的,还肯略演两手给人看;功夫平常的想藏拙,无不是推三阻四的。逼急了,他就说要对演才行。及至答应和他对演,他又要支吾,或是提出打死了不偿命的恐吓条件来。这种拳术家我遇得最多,不特讨不了他们的益处,每每还要弄得呕气下场。难得足下这种健儿身手,文士襟怀,深望随时指教,开我茅塞。”

吴寄庵望着萧熙寿说完了,也不答白,回过脸来向邹东瀛道:“你对萧君说我些什么,怎的萧君会向我说出这些话来?”邹东瀛笑道:“萧君不是外人,学问道德都很好。你的历史,向他说有什么要紧?我也知道你是不欢喜和人谈武事的,但萧君非寻常好勇斗狠的人,又是竭诚来请教,你苦练了这一身本领,先知觉后知,何妨指导一两个同好?不过择人而施罢了。

定要葬技泉壤,又何苦呢?”吴寄庵听了,面孔更黑起来,半晌才转了点笑容,说道:“替我吹牛皮,承情得很。但我还是做小孩的时候,练不上半年功夫,便荒废了,直到于今。求萧君指教还怕不屑,快不要说什么先知后知了。”说完又起身推门,看了看隔壁房里,见吴秉堃还不曾回房,即拍手叫下女来,问吴秉堃什么时候出去了?下女道:“我不曾留心,等我去问坐在帐房里人,看他们知道么。”下女去了一会来说道:“十点十分钟下课回来,只有四五分钟久,就同着十五号房里的客出去了。二人都没穿外套,没戴帽子,帐房里的人以为是洗澡去了。”吴寄庵问此刻几点钟了。下女道:“刚打十二点,要开午饭了。”吴寄庵低声吩咐快添两个客饭,教厨房加些酒菜,下女应着去了。吴寄庵回房,邹、萧二人听说要开午饭,告辞起身。吴寄庵自不肯放,萧熙寿有心想结识吴寄庵,随即坐下。

闲谈了几句,开上饭来。三人刚围坐喝酒,吴秉堃回了。向邹东瀛行了礼,问萧熙寿姓名,萧熙寿起身答了。看吴秉堃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秀雅异常,衣服也甚华丽,绝不像和吴寄庵是同胞兄弟。吴寄庵拉萧熙寿坐下说道:“小孩子和他客气怎的。”吴秉堃挨着吴寄庵坐下,吴寄庵放下脸说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两点钟,也不向我说说。你心目中还有兄长吗?今日不许你吃饭,这里也不许坐。”随用手指着房角道:“去那里立一小时再说。不当着客丢你的脸,你也不会牢记。”吴秉堃听了,一声也不敢做,真个立起身,走到房角上,面壁站了。邹东瀛道:“我替他求情,饶了这一次,以后不要忘记便了。”萧熙寿道:“我也不能不替他求情,所谓一人向隅,满座为之不欢。”吴寄庵才说道:“还不过来谢二位!”吴秉堃回身向二人鞠躬。吴寄庵道:“尊客之前不叱狗,我本不应当着二位是这么的,不过他这小孩子放荡极了,最喜一张嘴胡说乱道,一双脚胡行乱走,全没些儿忌惮。不是他在邹兄跟前瞎说,萧兄今日何得如此误会,以为我会武艺,是这样肆无忌惮,以后还不知要无中生有的弄出多少乱子来。这种小孩子还了得!还不给我滚回房去,立在这里使我生气。”吴秉堃被骂得流泪,一步一步轻轻的回隔壁房里去了。

邹、萧二人见此情形,吴寄庵虽仍是殷勤劝酒,总觉有些难为情。邹东瀛更悔不该说给熊义听,吴秉堃说给他听的时候,原是叮咛嘱咐教他不要再告别人的,今日害得吴秉堃受委屈,心中如何过得去?胡乱用了点酒菜,借着小便到隔壁房里,想用话安慰一番。进门见吴秉堃坐在书案跟前,袒出左臂,右手拿着一条白布,往左腕上缠绕。走近身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见书案上席子上洒满了鲜血,案上一把小裁纸刀,也是鲜血糊满了。忙问:“你这是干什么?”

不知吴秉堃因何流血,且俟下章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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