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十月份,不管是北疆各郡还是中原各地都算是倒了冬季,九原地区更是泼水成冰,冷冽的寒风刮的人骨头生痛,既是阳光都冒着寒气,让人望而生畏。
这样的天气本不适合出门,可偏偏这时长城十里外的平原上矗立着一队秦军,为首的正是扶苏,站着这里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不时地哈一口热气,搓了搓早已僵硬的双手,眺望远方,很是期待。
放眼天下能让扶苏出迎了不过两个人,第一个自然是皇帝此刻正在咸阳宫中,另一个就是长城军团的最高统帅,也是他的恩师上将军蒙恬。
来到长城已经一个多月,可始终没有看到蒙恬的身影,让扶苏很是忧心,若不是有探马不时的回报,说不定早就亲自带人去找了。
在得知蒙恬归期的那一刻,激动,紧张,兴奋混作一团,思量过后不顾众人反对亲自相迎,蒙恬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日头正盛,却并没有让这糟糕的天气好多少,可此刻的扶苏确实澎湃不已,远远看去,一大堆黑影正向自己靠近,草原上视野开阔所为看清人影,但从装束就能看出是秦军无疑,所以结论只有一个,蒙恬到了。
扶苏整理一下衣冠,安抚了一下胯下战马,立在原地,纵是再兴奋也要保持一下该有的威仪。
“嗒嗒,嗒嗒…”
马蹄声越来越近,在距离百步的时候突然停住。
蒙恬位于队列前段,翻身下马,连日行军让他英武的脸上带有一丝疲惫,却不失威严,扶了扶头盔,单膝跪地朝扶苏致礼,身后的军士也同时跪了下来,不管是身形还有步调都整齐一致,没有半点瑕疵。
“蒙恬参见公子。”
“蒙将军辛苦,快快请起!”扶苏走到身前将蒙恬扶起起来。
“谢公子。”
蒙恬虽然起身,但扶苏双手却还抓在蒙恬的手臂上,丝毫不关心蒙恬铠甲上油腻的血污,眼中充满温色,若不是一直克制早就泛滥成灾。
蒙恬右手轻轻拍了拍扶苏手臂,随后紧紧握住,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扶苏欣慰的点点头…
……
是夜,扶苏别院的客厅中,灯火四溢,角落的木盆中发出‘啪啪’的声音,两人坐在一张案前互诉辛酸。
“多久了?”蒙恬摸了摸眼前的酒樽柔声道。
“五年七个月零三天。”
“是呀,从出征匈奴开始,再修直道,长城身在咸阳的日子屈指可数。”蒙恬喝了一口烈酒,看了看扶苏,很是满意。“二十有三了吧?”
“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四了。”
“时间可真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这么大。”蒙恬边说便抬手比划一下,大概三尺高度。“现在已是八尺男子汉了,只是有些可惜了,多好的年纪却要来这苦寒之地,苦了你了。”
“不苦,这里可比那深宫牢笼强多了,最起码可以放心的说话,安静的读书,肆意的笑。”
扶苏一边说一边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比咸阳的好,这里的月亮都比咸阳的圆,这里的人心都比咸阳的真。
“更何况有恩师在。”
蒙恬微微叹口气,知道扶苏说的是真心话,也知道他真正苦在哪里。自古亲情不入帝王家,身为皇长子生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身后十几个兄弟视自己如仇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无数的阴谋估计环绕着他,只要做错一件事,说出一句话就可能引来祸端。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怎能不苦?
既是在朝堂上也找不出几个真心的朋友,他面对的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骗子,有时候你根本分不清那句是实话那句是假话,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距离,让皇帝放心,也让自己少惹祸端,如不是还有一个蒙毅,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怎能不苦?
再有就是皇帝的性格,侍奉多年自然很了解皇帝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狠人,不管对人对己都是如此,试问有这样一个父亲怎能不苦?
有兄弟却跟没有一样,朋友也是少的可怜,父亲更是严酷无比,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还能保持一个善良淳朴的心是何等不易。
“尝尝这酒如何。”蒙恬端起酒樽隔空虚敬一下一口干掉,脸庞顿时凝成一朵菊花,额头也冒起白汗。
“浓烈无比,有男子气概。”
“放屁!”蒙恬佯怒道,“难喝就难喝,难道在宫中呆久了,人也变得虚伪起来?”
扶苏闻言先是一惊,然后点头道:“确实是放屁,什么狗屁男子气概,说白了就是难喝,如同马尿一般难以下咽。”最后又开怀大笑:“虽然难喝,但喝起来真的很爽,爽到每一根毛发中。”
两人相视,随即哈哈大笑。
扶苏笑蒙恬,因为蒙恬还是那个洒脱不羁的蒙恬。
蒙恬笑扶苏,因为扶苏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扶苏。
扶苏已经不知道如此发自真心的笑是在多久以前,也不知道上一次如此喝酒是在多久以前,更不记得皇帝对他笑是多久以前,他只知道今夜终于可以肆意一回,放心的喝酒,大胆的说话,放肆的笑,不用担心有人以此针对。
“干了!”
刚刚倒满的酒樽又变空了,酒还是那酒,人还是原来的人,纵然换个地方,换个时间又有什么关系?
“痛快,接着喝…”
扶苏刚要为蒙恬倒酒,却让蒙恬挡住了,疑惑的看着他。
“老规矩,自己的酒自己喝,不许卖酒。”蒙恬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酒坛解释道。
“真要这样?”
“当然,怎么怕了?”
“我是怕你年纪大了不行。”
“鸟,我蒙恬会不行过?用这个今天晚上看谁先趴下。”蒙恬说完,将酒坛提起来,啪的一声摆在桌上。
“来就来,让你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扶苏也是有样学样将酒坛摆在另一侧,丝毫没有了皇子的仪容,与市井之人并无两样。
两人说完如同竞赛一般端起酒坛往嘴里猛灌,一边喝一边用余光等着对方,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停止的意思,如同老牛饮水一般…
“哇~~~”
半个时辰后,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两人马上冲了出来,趴在屋檐下一阵猛吐,仿佛这个都要比赛一样,你来我往,此起彼伏…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蒙恬扶着门框摇着脑袋朝扶苏道。
望着蒙恬的神态,扶苏嘲笑道:“你才多了,我送你才是。”
说完两人互相搀扶,走到了扶苏的卧室,蒙恬一把将扶苏仍在床上,自己也是身形不支跌坐在原地。
“多好一个孩子…”说完这句直接往后一趟,睡了过去。
“这里真好…有你真好…”
扶苏早已神志不清,睡梦中说起胡话,脸上却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