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把钱放进抽屉里,从中取出200,今天打车费检查费200多块又灰飞烟灭。他没有把挨罚挨批的事告诉娟子,窝火憋气之余,刘鹏有种很无力、无奈甚至无解。
“怎么回来就睡啊,你不给宝宝讲胎教故事了、考公务员的书你也不看了?新闻采访的节目也不看了?”娟子问。
“又累又困,明天吧。”
“今天回去挨批了吗?”
“天天挨批。”
“你没跟领导解释吗?”
“人人挨批。”刘鹏说。
“明天我妈也要下来了。”
“好啊,那明天买点肉吧。”刘鹏说。
“旅行社组织“夕阳红南方七日游”,才一千九百九,我想给我妈报个名。自从我爸走了以后,我想圆她一个旅游梦。”
“等开工资看看吧,卡里那点钱还得给你生宝宝预备着呢,我困了。”
“哎呀,你好好跟我说会话不行吗,搞得你比我还功劳大似的,喂、喂,你睡了?”
刘鹏睡着了,让他睡会吧,他真的累了。
(二)
十一黄金周来了,金九银十,顾客的眼睛绿了,盯着降价的商品,而商家的眼睛红了,充了血一样盯着顾客。
这个时候经理拿业务当机器使,搬运、理货、讲解、配送、挂展板、发海报,能和销售沾上边的都要参与。每天都要含了一袋金嗓子喉宝,但他依然口干舌燥。
这是黄金周的第三天,卖场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指标是前沿阵地,大家发起了总攻。朱经理像监工,她表情威严,希望员工像机器一样运转,审视一样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打转,但总能找出破绽,然后在“两会”期间作为批评的话题。
电话铃声响了,是母亲打来的。
“你大点声,我听不见。”刘鹏在卖场里冲着电话吼,卖场里人满为患,处处是讨价还价的声浪。
“是要生吗?准吗?”上次的虚惊一场让刘鹏不敢轻信,当听见母亲说娟要生的时候。
“这回是,我和你丈母娘都在医院呢。”母亲说。
“上回不也说要生……”
“都见红了,那不是要生是啥!”不等刘鹏说完,刘鹏的岳母抢过电话。
他太投入了,竟把这天大的事排在工作之后。
赶紧走,他想。请假吗,他又想。这个时候请假除了不批还会挨批,他看了看卖场,没有朱经理的犀利的目光,也许他去别的卖场了,他纠结着,但十万火急的娟子在产房,这样时候难道还要坚守岗位?
刘鹏继续奔跑,来不及坐电梯他跑下楼梯,和已经有客的出租车说了帮帮忙、救救急,并加了价直奔区医院。
变化的是娟子生小孩占据了他大脑的思考,不变的是他依然焦急、忙碌、奔跑。这是他最近的生活常态。
焦急之下路仿佛长了,他不停的催促司机快开,司机说他毕竟不会飞,不堵车咱就念好吧。母亲、岳母和娟子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了,这次,娟子真的要生了。
滴滴滴,谢天谢地,刘鹏的电话终于响了,就在他要滑屏的时候,他看见他最不想看见的“朱经理”。他吓了一跳。如果接了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没有接,然后又打过来,他在犹豫,依然没有接。
刘鹏不知道说什么,撒谎呢,还是实话实说,甚至他不想听到那个声音以及想到那种眼神。
他跑进医院、跳上电梯、飞一样奔进产房门口。
“你怎么才回来啊?”母亲的埋怨。
“啥事比娟生孩子还重要啊,难道你比国家主席还忙?”丈母娘更是埋怨。
“少说几句吧,大姨,看把小鹏跑的。”娟子的表姐说。
刘鹏头上淌着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娟子现在怎么样?”他问。
“刘鹏你还瞅啥呢,得找找医生吧。”丈母娘催促。
“找医生?找医生干嘛?”刘鹏很不解。
“哎呀,这生小孩不都得意思意思吗,要不然,能顺生也给你来一刀,多受罪啊。”丈母娘似乎深知潜规则。
“哦.”刘鹏似乎听说过这方面的规则,但不知道具体的价格,但他还是慢慢推开产房的门。
电话再次响起,刘鹏恨恨的拒接了朱经理的电话,他觉得这一场焦急都是拜你所赐。
“你进来干嘛?出去出去!”不等刘鹏问娟子在哪,一个带着绿口罩穿着绿外套的护士催促起来。
“我想看看张娟,找找产妇。”刘鹏有点紧张、有点结巴。
“哎呀,你先出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护士把刘鹏推出来。
刘鹏向表姐和丈母娘摇摇头。
刘鹏的电话又响了,这一次他没看来电号码,直接拒接了过去,塞进包里,扔在座椅上,他靠在产房门口。心像热锅上的蚂蚁,没看见娟子,也没送出红包。
“谁是张娟的家属?”从病房里出来的护士问。
“我、我、我。”刘鹏抢先回答。
“张娟的宝宝脐带绕脖子,我们建议剖腹产。”护士说。
四个人跑进产房,娟子斜躺在产床上,汗水已经淋湿了头发和脸庞,脸上扭曲:“妈,剖吧,别把孩子憋坏了,我不怕疼。”
“能挺住吗?”娟子的母亲问。
娟子咬着牙点点头,显然她已没有余力回答。
刘鹏看着平时小鸟依人的娟子此刻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他只希望一切快点结束、快点结束。
“准备手术,家属去交费处叫押金。”一个戴眼镜的有医生说。
刘鹏的丈母娘立即走进她的身旁,悄悄的说:“大夫啊,看看能不能不剖啊,顺产行吗?”
“不是跟你说了吗,脐带绕脖子,出了事谁负责啊,赶紧办手续去。”医生没有正眼看她。
刘鹏紧紧的跟着护士,填了表格,并签了手术协议,这时医生告诉他:刚刚交付3800元还不足以支付这项费用,剖腹产的价格为5000块,护士当然不知道那3800块是刘鹏的全部家当,原本把希望寄托在工资上,原本希望娟子可以顺产,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其实刘鹏想到可能会剖腹产,但是怎么就真的发生了呢。
“表姐,你带钱了吗?做剖腹产,我钱不够。”刘鹏看见了表姐,不加思索,以至于语速太快,有点结巴。
“差多少啊?这么大事你怎么不多准备点啊?”表姐问。
“差2000。”刘鹏没有时间解释为何没有把钱准备充足的问题。
“我也没带那些钱啊,你去跟大夫说,先做手术,我让你姐夫把钱送过来。”
好一会,表姐夫送来了钱,刘鹏借过钱跑向交费处,然后看着被点钞机咔-咔-咔瞬间吞没。
除了焦急和等待,刘鹏还要忍受一种折磨,那就是丈母娘的犀利的语言和眼泪攻势。
她不停的唠叨,怪刘鹏为何不给医生送礼,为何不早回来一会,因为她的女儿剖腹产会很疼会很受罪。产房外的等待已经让刘鹏和母亲很是煎熬,但依然要默默倾听丈母娘的倾诉。
直到医生告知宝宝是个白胖小子、直到刘鹏含着激动的泪水看见同样喜悦的娟子,他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白白胖胖的宝宝、看着虚弱但喜悦的爱人,他很高兴、很激动,新生命诞生了,这是这些天唯一开心的事。
“小鹏啊,这几天好好陪陪娟子,那2000块钱不着急啊。”表姐说。
大家都听出话里有话,不过还是报以微笑。
“小鹏,刚刚你们公司打来电话,我给你接了。”表姐说。
“哦,谁呀?”刘鹏问。
“一个女的,她就让我转告你,明天不用去上班了,你们单位不错嘛,知道你当爹了。”表姐笑呵呵的答复。
“哦?”刘鹏接过电话。刘鹏下意识的滑开手机,看到通讯记录中显示“朱经理”的时候不禁一怔。
“表姐!”刘鹏几乎喊了一嗓子。
“咋了?吓我一跳!”表姐和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她原话咋说的?”
“原话,”表姐也蒙了,“就说,让我转告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没说别的。”
“完了!”刘鹏两眼一闭,眉头紧紧的皱了一下,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把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