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毓筱更沉稳的是韩慕白,他就好像根本没听见皇上与梁超的那一问一答,虽然跪在大殿上,可偏偏看不出一丝低人一等,反倒有种风骨不可折的气场。
相比之下,只有韩慕晴的反应最大,虽然面纱遮着脸看不见表情,但是她的眼睛里情绪太明显了,几乎让人一眼就看透了,那叫做:幸灾乐祸。
众人都不由的在心里默默的同情了这位韩家小姐一把。
没看着皇上故意从韩家入手,这是在有意要祸连韩家吗?被冠上了欺君之罪,韩家可扛得起?
这都还没有计较韩家两位姑娘中那一位“假人”的身份,就已经问了韩家欺君之罪,若是再肯定了蓝家毓筱的身份,窝藏罪犯的罪名,韩家自然也跑不掉,到那时候,别说韩家只是江湖三宫之一的寒水宫,就是韩家现在是武林盟主,皇上怕也是非要办了韩家不可!
又或者,这话说的不对。或许,正是因为韩家那令人忌惮的武林地位,才让皇上在能抓住机会办了它的时候毫不犹豫。
这不,不管韩慕白乱还是静,皇上已经发难了。
“韩公子,你怎么说?”
“皇上想让慕白说什么?”抬头看向皇上的那一个瞬间韩慕白的目光极其的平静,出口的话隐隐的带着几分无奈,就好像……好像有点什么难言之隐的感觉?
或许,是错觉吧?毕竟,皇上都要问韩家欺君之罪了,韩慕白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要去花心思装什么难言之隐?
眼底有一道精光划过,皇上的话语里多了几分怒气,可他的眼睛并没有波动,依旧深邃。
“朕是问,你的两位妹妹,该如何给朕一个何理的解释?”
“回皇上,此事……”韩慕白又犹豫了,还是那种难言之隐的感觉,比方才更重了些,众人看着那表情,心里莫名的就冒出了一句话:家丑不可外扬。
盘算着皇上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韩慕白这才磨磨唧唧继续说下去。
“当年,母亲确实诞下一名女婴,只是,那女婴身子孱弱,早早夭折,而母亲也因为生产伤了身子,不能再孕。
可偏偏,父亲一心想要个女儿,于是……后来,姨娘诞下了一对双生女,圆了父亲的女儿梦。
可父亲当初迎娶母亲时,曾承诺,一人只母亲一人,所以,父亲杀了姨娘,将两位妹妹记在了母亲名下。”
听过这一段三言两语说完的密辛,众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这确实是家丑,可如此看来,韩家儿女与档案上对不上,也没什么奇怪,毕竟,谁家里没几个通房小妾,不小心弄出个孩子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儿,更何况,人家本就是为了要女儿的……
此一番话让众人都松动了,那是因为他们好对付,而真正难对付的人,在上头。很明显,皇上根本没相信,眸子依旧那么深,看不见底。
韩慕白并不担心皇上不信,他也只是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而已,皇上想插手武林的意思并不是今天才有,而他入京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保证皇上不会因为蓝家之事打寒水宫的主意。
韩旸从来就不小看皇家,当初唐门灭门一事,他时时记着,所以,刚一出了贤王府灭门之事,他就已经警惕了。
他知道,齐家和寒水宫,很可能都已经在皇上的计划里头了。
可奈何,寒水宫远离京城,如果真的有什么苗头,等消息传来怕也是迟了,所以,这才是韩慕白和韩慕晴入京的根本原因。
而至于毓筱……
到底是血亲,齐芷盈确实与齐家断了关系,可长姐如母,待她亲厚,这一次,也算是全了血缘亲情。
当然,除此外,还有一个原因。
蓝家势力尚未赶尽杀绝之际,皇上一旦对寒水宫发难,他们掌握着毓筱的行踪,便可迅速与蓝家势力联手,威胁朝廷。
可偏偏,就有那么个愚蠢的,拆台拆的好快。
“哥,你说什么呢?!”
韩慕晴震惊了,什么姨娘?什么死去的女婴?什么杀人?她不是娘的女儿吗?这怎么可能?!
可,可是,娘似乎对她一直淡淡的,一点都不亲近……
不得不说,韩慕晴这一回病的不止是脸,还有脑子!智商已经足以拉低全人类的平均值!
连皇上都当韩慕白的话是胡扯,她一个明知道毓筱身份的,怎么就能信了呢?
这样的问题韩慕白根本就不想问,他此刻只想封了她的嘴,让她一辈子也别开口了。
只可惜,某人犯蠢捅下的娄子,他即便再气,也还是得补。
声音是温柔的,将好哥哥的戏演的入木三分,可只有韩慕晴自己知道,韩慕白盯着她的眼睛有多冷,有多利。
“晴儿,此事父亲和母亲都特意瞒了你二人,主要是怕……”
韩慕白欲言又止,可众人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是,自己的父亲杀了自己的生身母亲,这样的事情,放在哪一个孩儿身上,怕是都会有怨怼吧?
只可惜,韩慕晴还是没明白,不过到底摄于韩慕白阴冷的目光,没敢再开口,倒是一旁跪着的毓筱,全了这出戏。
只见毓筱像是从什么打击中刚刚回过神,又像是在经历了一场纠结后做下了郑重的决定。
她抬眸,看着韩慕白,那么认真。
“哥,虽然……”大抵是难以言说,她顿了顿,只道:“可母亲待我与妹妹极好,养育之恩大于天,从此后,我便只当今日事不知情,只认一个母亲。”
像是感慨于妹妹的懂事,韩慕白深深的点头附和,目光感动,真真是好一出兄妹情深的画面。
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兄妹情深,皇上的浅笑有点冷,有点讽刺。
瞥瞥眼睛对身旁的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一个妇人出现在大殿上。
哎,不得不说,自从破了例,走入这议政殿的女子可是越来越多了。
三跪九叩的行了大礼,妇人趴在地上的样子战战兢兢,似乎没见过大世面。
皇上不急不躁,不在意众人的疑惑,他始终悠然自得,问的散漫,“你是谁?”
“草……草民李二娘,是个接生婆,在江南那边颇有几分名气,给不少人接过生。”
“那不知……寒水宫齐氏生女,可是你为她接生?”
“是,是。”答得慌忙,李二娘说道:“回皇上,当年韩门齐氏生孩子,都是由民妇接生,一儿一女都是。”
悠闲的把玩着手里的珠串,皇上唇角浮现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且说说,寒水宫的小姐出生时,是个什么情况。”
“回皇上,韩夫人生小姐时难产,民妇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们母女二人保全。”
“保全?”将这两个字咬得格外的清晰,皇上有意的扫过殿下的韩家三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李二娘身上,犹如鹰隼锐利,“你确定?”
“当然确定,民妇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好手。”说着,那妇人有几分得意。
这可是她的“成名之战”,正是因为她接活了别人不敢接的,如今,她才能在这个行当里头高人一头。
只是,保全了又如何?一个孩子长大的过程太漫长了,早夭的可能太多了。
“那,不知韩家这位小姐的身子骨,如何?”
这一下,李二娘愣了愣,有些纳闷,却没敢多话,而是仔细的回忆了当时的情况。
“回皇上的话,民妇记得,当时韩夫人之所以难产,正是因为婴儿过大,而婴儿诞下时啼哭响亮,想来身体应该并无大碍,只是,民妇不是大夫,具体如何,并不知晓。”
李二娘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她不明情况,可没给皇上一个确定的答案,这让她很忐忑。
皇上并未在意,摆手示意李二娘可以退下,待人走了后,整个议政殿便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虽然不是明确到天衣无缝的证据,但基本上,韩慕白和李二娘的话是背道而驰的。
原以为皇上会问韩慕白点什么,又或者,韩慕白会辩解些什么,可惜都不是,寂静终于被打破了,却是因为皇上宣召了一个人。
“宣——凤家二少爷觐见。”
层层通传后凤铒站在议政殿上,向皇上行礼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韩慕昀”身上。
“皇上,这一位,并非是韩家之女,而是蓝家在逃罪女,蓝毓筱。”
毫无铺垫的话让众大臣愣了一下,他们虽然都知道有人怀疑两位韩家小姐中有一位是假的,可是,这不是还在讨论中吗?怎么这位凤家二少爷如此肯定?
皇上也是如此问:“凤二公子,此话怎讲?”
“皇上,证明韩家究竟是一女还是二女或许不易,但是,想要证明她是否是蓝毓筱,却并不难。”
“哦?”皇上似乎兴致很高,但是却并没有看出对蓝家罪臣的愤怒,反倒更像看是到了好玩的事情。
“易容之术乃是便宜之术,凡人为必有破绽,人皮面具多数怕水,不知道,昀姑娘可否愿意去……洗个脸?”
说最后一句话时已经面向着毓筱,话语中丝丝挑衅,有激将之意。
微垂的眼眸底下划过一片冰冷,毓筱不知道凤铒是从哪里知道她是假的,不过嘛,洗脸这种事……
“虽然民女出身江湖,于诸多规矩并不在意,只是,当众洗脸这样的事……凤二公子不觉得,你太欺负人了吗?”
一向温婉的人凶起来才是最怕人的,就如同此刻的“韩慕昀”,所有人都习惯了她不温不火的浅笑,忽然冷了脸,总是忍不住紧张一二。
不过,凤铒似乎很有把握,浅笑宛如春风,但却不为所动,“昀姑娘别恼,凤铒并非无礼之人,并未要求昀姑娘当众净面,只需要皇上派个可靠的人,随姑娘去看看即可。”
如此,确实在情理之中,毓筱以无法推诿。
“好!”毓筱点头应下,但是却并不打算就这样算了,“只是,昀儿还有一事,想问问凤二公子。”
“昀姑娘但说无妨。”
“昀儿想问问,若是我净面之后依旧如此,不知凤二公子又打算怎么说?”
话语有些咄咄逼人,毓筱是想要借此机会,一劳永逸。
从她假扮韩慕昀来京,她压根儿也没指望能骗过所有人,而她要做的,就是在别人怀疑她的时候,不给对方找出证据的机会。同样,她也没打算将精力都浪费在应付他人怀疑身份这件事情上。
凤铒面色微变,盯着毓筱的眼睛渐渐深沉。
他不清楚她是故意这样说欲让他退却,还是说……
想到有些高超的易容术确实并不惧水,凤铒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皇上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不过他似乎并不介意。
“就由宫嬷嬷陪同,劳烦昀姑娘先净面吧,之后的事情等过后再议。”
皇上都已经发了话,毓筱虽然不甘心却也无用了,服了服身,跟宫嬷嬷退出大殿。
事件的主人公走了较量却并未停下,韩慕白冷不丁的出声,问了凤铒一个问题:“不知凤二公子何时入京?”
这一问,可是很有学问在里头。
江湖人,尤其是名门之人入京,皇上多多少少都是有所忌惮的,凤铒悄无声息进京,谁知道他来京城是做什么呢?
果然,凤铒也不是笨蛋。
拱手作揖行礼,明明说韩慕白问话,他却是向皇上回禀,“是因为内人思念京城风物,故此,凤铒才携内子入京,只是因为并无大事,不想惊扰陛下,故才不曾入宫拜见。”而之后,状告韩家窝藏罪犯蓝毓筱的事情做的很突然,皇上还没来得及问他何时因何来京之事。
景宁是公主,她莫名失踪的事情或许在座的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可面上却还得装着,凤铒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解释,即便皇上清楚的知道是假的,但是有这样的解释,就过了场面话。
“无妨。”
皇上话语淡淡的,但是他到底有没有介意凤铒的暗中入京,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