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已散去,只余杨冕与林长丰仍在原地。
林长丰仍在介怀方才之事,更怕杨冕因此看轻自己,一时心绪难安,颇不自在。
杨冕倒没在意他这些微小事,而是盯着韩家马车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原来他便是韩一柳,今科状元、天子新宠。”
见他不在意,林长丰也轻松了些,听他这般说,便搭话道:“那位大人竟然是今科文举状元?真瞧不出来,身手可真好。”
“呵呵……”杨冕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确实……深藏不露。”
关于韩状元的风光事绩,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闻,不过,议论的都是其状元之才、圣宠之隆,从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这位文举状元身手了得的。今日,杨冕猜,若非事关韩状元亲妹性命,只怕韩状元依旧不会出手。他不出手,自然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果真不简单。
且不提杨冕这边如何猜测、揣度,永宁巷韩府前,刘桐愧疚地站在面无表情的柳旋面前,深深一揖。
“今日若不是刘桐擅自推荐,韩小姐也不会遭遇意外。实是刘桐之过。”
“刘大人,你也说了是意外,我怎么怪你?”柳旋平静地答道。
“……”刘桐抬头,面色有些吃惊。
他以为……以为韩大人肯定气怒难平,毕竟,方才在状元桥那边时,韩大人根本不给他好脸色。
“刘大人不用介怀,无事了。大人原也是好心才做此提议。”
方才因事态过于危急,她确实迁怒于刘桐,现在平静了些,也就释然了。这事,根本不能怪刘桐。他就是个心性纯善的书呆子。
“此事无需放在心上,大人归家吧。”
刘桐略一踟蹰,还是应了好,又道:“等刘桐备妥礼物,再来拜访韩大人、看望韩小姐。”
对此,柳旋并未理会,转身,进了门。
眼看着韩府大门关上后,刘桐将作揖的双手放下,也顺势垂下了眼。正发呆着,突然身上被碰了一下,刘桐吓了一跳,扭过头去看,却见是表弟高奇。
“表哥——”高奇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你杵在别人家门口发呆,干什么呢?”
“啊……没做什么。”刘桐摇摇头。
“真没有?”高奇狐疑,见刘桐不肯说,遂想起自己此行的缘由,忙问道:“我说表哥,不是说好今日约在鸿宾楼相见吗?我到那儿等了半日,也不见表哥你过去,我只好自己找过来。原以为表哥又是看书看得忘记了时辰,没想到,你——表哥,其实我都瞧见了,刚才你跟别人说话来着,那人进了这宅子,哦,我记起来了!他刚来的第一天,我们还一起瞧见了。这人到底是谁啊?”
“表弟,不可无理。这宅子的主人是滁州来的韩一柳韩大人,乃是今科状元,如今官拜中书舍人。”
“竟然是他?”高奇咋舌,“原来他就是夺了你状元头名的那个?瞧着可真年轻!我都听说了,陛下对他甚是宠爱,看来,果然不假。”
“表弟!”刘桐轻叱,不喜他话中的它意。“韩大人乃是朝廷重臣,你这般随意议论,小心惹祸。”
高奇被骂得缩了缩脖子,紧张地看向韩府大门,见那门没有突然被打开,大大松了口气,埋怨道:“表哥,你差点吓死我了!”
刘桐撇开视线,往自己的宅子走。
高奇追上去,小声抱怨道:“表哥,他可是夺了你状元之名的人,你干嘛这么维护他?想想当初殿试时,你没中状元,舅母多伤心,对那位状元郎多不待见,我说他怎么了?还不因为我是你表弟,站在你这边,才为你说话,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刘桐听了,停下脚步,正色道:“你不要同他人一般,再提韩兄夺了我状元之名之类的话。我的才华不及他,科举名次在他之下,自是理所当然。”
“可是,大家都说他以色魅主——”
“人云亦云!”向来没脾气的刘桐终于发火了,“难道在你们眼中,我刘桐就是一个输不起的人?我输给了韩一柳,你们就得跟着别人一起诋毁他?!我与他正正经经同下试场比试,他是会试魁首,成了殿试状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额……表哥……”
高奇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刘桐懒得理会,气愤地甩袖,跨进门去。
护国候府上,闫芳华将母亲虞氏小心送回她的卧房中。虞氏坐在床边,神色恍恍惚惚模样。闫芳华看得心痛,替她别好乱掉的发,轻声呼唤道:“母亲……”
好一会儿,虞氏扭过头来,盯着他,似乎清醒了些,问道:“欢儿,你怎么过来了?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闫芳华听了,强颜欢笑,答道:“自然要去。不过,得先跟母亲请安了,儿子才能出门。”
“乖。”虞氏露出慈爱的笑,轻抚着他的头顶,“欢儿,娘告诉你一件好事儿。昨日,娘去定国侯府,正好瞧见了魏夫人的千金,长得真好,文文静静的。娘甚是喜欢,而且,柳小姐只比你小三岁,年纪正好。娘先替你瞧着,等她年纪再大些,娘就去替你求亲。”
“娘……”闫芳华哽咽,蓦然流出泪来。
自从妹妹去了后,母亲便不记事了,精神时好时坏,只有极少数时间会清醒。像现在这般安静时,也只会提起他七八岁时的事情。那时候,一切都好好的,他妹妹没有死去,母亲没有生病,定国侯夫人也还常来他们家做客,他们护国侯府依旧风光。
说完那一番话,虞氏的神思不知又飞到哪儿去了,撤开闫芳华的手,做出抱孩童的动作,一边摇晃,一边柔声唱起童谣。
正在这时,下人来报,侯爷有请。闫芳华连忙擦干眼泪,站了起来,确定虞氏一切无碍后,又将这院子里外伺候的人召到一起,申饬一番,言道,若还有今次之事发生,他定不再姑息。
随后,闫芳华出了母亲院落,去往护国候闫勃书房。
闫侯爷见他进来,招招手,示意他不用行礼。闫侯爷的神色疲惫,眉头紧锁,并不是开怀模样。
“将你母亲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父亲——”闫芳华略一犹豫,还是请求道:“您去看看母亲吧。”
“……”闫侯爷叹了口气,闭目,摆摆手,是拒绝之意。
见此,闫芳华心中恻然,不明白为何在母亲生病后,父亲待她如此薄情,竟是看也不愿去看一眼。
一时,屋中气氛十分压抑。
过了片刻,只听闫侯爷又开口道:“欢儿,为父收到一个消息,陛下有意召定王回京。”
“陛下要召定王爷回京?”
定王出事时,闫芳华也十六七了,自然记事。再者,定王出事不久,护国候府也跟着出事。实则,一开始,定国侯府倒下时,父亲就私下与他忧心过,指护国候府必然也跟着出事。没想,却是定王爷赶在了他们护国候府前头。
“欢儿,你可知为父与你说此事,是何用意?”
“父亲……孩儿愚钝。”
闫侯爷目光灼灼,又问道:“当年,定王被逐,是何缘由,你可还记得?”
“孩儿记得。当年定王授命主办定国侯府一案,定王办案不力,被陛下厌弃,才被逐出京畿。”
“那么,如今,陛下又要召定王回京,说明了什么?”
“父亲……”闫芳华为难,一时不明他的用意。
“呵呵,当年之事,表面是陛下下的旨,实则嘛,自然是安国侯与杨太傅那两只老狐狸的手笔,借幼帝之手,铲除异己。而今,陛下又要将定王召回……陛下显然已经开始对安国侯与杨太傅不满了。陛下定然不想再受制于他二人!”
闫芳华听得吃惊,想了想,又有些疑惑。
“可是,父亲,孩儿也记得您曾说过,陛下年幼登基,又未曾亲政,而安国侯与杨太傅老谋深算,陛下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以陛下的年纪与脾气,自然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听闻前些日子,陛下频命黄门侍郎陶方去中书省传命,要召回定王,都被中书省挡了回来。后来,有一日,有人瞧见散朝后,陶方去请托陛下近来十分宠爱的今科状元、如今的中书舍人韩一柳帮忙。随后,陛下便撤回了旨意,也不曾再找谁的麻烦。”
韩一柳?听到这名字,闫芳华有一瞬错愕。今日见到的那人,便自称韩一柳,而,眼瞧着京畿府的武大人对他甚是巴结……传闻中的天子近臣,说的应该就是那人了。他果真十分受宠,怪不得那般盛气凌人。
“父亲,孩儿听得不明。既然陛下已经撤回了旨意,定王爷只怕归京无望,于我们又有何益处?”
“呵呵……陛下诚该撤了那道旨。那中书令本就跟安国侯是一伙的。安国侯不松口,中书省那边,陛下哪里指使得动?陛下突然撤旨,改变了心意,也不再迁怒旁人,实在是不合陛下一贯的行事啊,想必,陛下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
闫侯捻须,笑得莫测高深。
“欢儿,你且仔细瞧着,若定王今次能成功归京,便是我护国侯府起复的大好时机!”
父亲的意思……莫非是指,若定王成功归京,他们闫府就站到定王那边去?他们护国侯府,当真能遇上起复的良机,摆脱困境了?闫芳华凝眉,深深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