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与魏氏不对付,从两人尚未出嫁时便掐上了。魏氏是礼部左侍郎的千金,许氏是礼部右侍郎的嫡女,两人身世、年貌、声名相当,免不了常常被拿来比较,打小就互看不顺眼。后来,魏氏先出嫁,嫁了个武将,被许氏好一顿明嘲暗讽——文官家的小姐眼中,武将皆是莽夫,只有文臣,才是良配。等到许氏出嫁,虽是如愿嫁了个进士及第,可夫君官职不如魏氏夫君。更甚者,魏氏的夫君凭军功,年未至四十而封侯,位高权重。许氏还能更恨、更恼?没被闺中旧友气死全赖她的儿是个会念书的,未及弱冠竟中了举人,在京中颇有才名。
看花本是借口,摆脱了许氏,两位夫人自在了许多。今日赴宴,蒋氏也为看看未过门的媳妇,便问起来。
“要去看璇儿啊?”魏氏捂嘴而笑,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干笑了一会儿后,才答道:“璇儿自然是在家的。只不过,自打开年,我便命她静下心来,学习女红,将来才好侍奉公婆。今日……呵呵,可巧了,正是韩娘子进府教习她女红的日子,故此,我才未命她来前院,与姐姐见礼。”
蒋氏听了,不免有些失望。她只见过柳家小姐一面,便是两家议亲时,印象很浅,只隐隐记得是个文静的姑娘,端庄地垂首坐在那儿,模样生的似乎不差,故,今日便想借机再瞧瞧。如今柳侯位高权重,安家与柳侯府结亲,实算高攀。蔡氏没让柳家小姐露面,蒋氏也莫可奈何。但听了魏氏这一番话,她也开心。
“不愧是大家小姐,贞静贤淑。韩娘子是刺绣大家,亲家母能将她请来,定然费了大心思。又听说这韩娘子脾气有些古怪,不喜欢众人围聚,这么一来,倒是不好去看令嫒了。亲家母是个有福的,女儿出众,儿子更了不得。柳侄儿年纪轻轻,便授了将军之职,少年英才,好不威风!”
“哪里,哪里。“魏氏口中忙谦虚,心中倒实实在在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同时,又暗暗将野丫头骂了一遍,真是个不教人省心的!
其实,即便蒋氏硬要去柳旋处,魏氏也有应对之策。只要不走近了,谁也不会察觉柳家小姐没在家,屋内背对着的那人其实是铃芳小丫鬟。这些歪门邪道,魏氏心中清楚,可她脑仁够疼了,也懒得去拆穿,只得往好处想,至少女儿还懂得做门面功夫,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蒋氏又道:“瞧着今日来的都是身世清贵、才貌俱佳的小姐们,亲家母交游甚广呢。如何,可有中意的?”
魏氏抿唇轻笑,缓缓道:“正因都是清贵人家,才不敢怠慢,急不得。况且,侯爷与凯儿尚在边境戍守,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得主。”
蒋氏看了她一眼,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正当两人转回前厅时,忽见一老迈内监缓步走了进来,扬起手中明黄之物,口宣:“圣旨到!“
圣旨到时,京郊柳晗与谢虢的比试正达到白热化的地步。赤将军的神速自不用说,那被柳晗中途借来的马儿,跑动久了,竟流出血色的汗来——竟是匹纯种的汗血宝马!
两匹神驹背上,两名骑士也都是个中好手,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丛林、山间、田埂,你追我赶,总不超过一个马身的距离。谢虢咬牙,柳晗正色,谁都不会认输,很快又奔入一座林中,惊动飞禽走兽,好不热闹。
当此时,借着林中障碍,柳晗技高一筹,超前而去,谢虢瞬间落后数米。眼前光亮骤增,豁然可见树林出口,柳晗足可断定自己胜利在握,却不想,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忽闻一声大喝:“何人?”
柳晗一惊,马儿去势太快,一时收不住,自阴暗林间跃入光中时,一声破空劲响,逼得柳晗跃马而起,并于半空中侧避,右手一探,抓住一枝利箭;身如轻燕,一个翻身,疾掠而去,复又稳稳落于马背上,然,未能因此摆脱困境。
陡然间,四五匹马儿围追她而去,马上骑士亦片刻不忘拉弓搭箭,攻击柳晗。
柳晗神色不由一凝,边御马,边躲避流矢攻击。期间,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见半丝拙态,直看得旁人忍不住高声喝彩:“好身手!——停!”
令行禁止,流矢瞬间没了踪影。
柳晗控住马,仔细看去,不意间竟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军队。而她四周,围着五匹马儿,马上的骑士亦身披铠甲,做军士装扮。
少顷,列队前方跑出一匹马儿,似是个将官,以鞭直指柳晗,厉色道:“何人敢在军前放肆?拿下!”
语声方落,又见他身后缓步跑出一匹骏马,马上人年在三十上下,姿态昂扬,玉冠金甲,凛然上位者之风芒。那人截下将官的话头,示意道:“慢。”
正要围捕柳晗的兵士瞬间退回原位。
柳晗直直望向那位主将,却不认得。她虽出身将门,也跟着父兄习武,却从不跟将官们接触。再说,她那性子,怎么随性怎么活,更不会攀慕权贵。
“小兄弟身手甚好。如何称呼?”主将问道,姿态随和。
这时候,谢虢也赶了上来。他虽落后,也瞧见了柳晗方才的险境,更见识了她的身手,虽则憋屈,暗地里也不得不服。谢虢御马前行,行过柳晗身边,来到主将跟前不远处,方才停下,于马上拱手,行礼道:“见过十二王叔。”
此主将,正是高祖帝第十二个儿子,当今皇帝的皇叔,定王谢芾,受命拱卫京畿及附近百里,总管一方安危,平时并不常在京中。
柳晗暗暗打量着他,并未立即作答。
倒是谢虢应道:“十二王叔,这小子叫柳晗。”
“姓柳?”谢芾又将柳晗好一阵打量,缓缓问道:“小兄弟姓柳,身手又如此了得,可是与定国侯府上有关系?”
自己本就是偷跑出来玩,又是干的顽劣事迹,柳晗聪明着呢,从不在人前透露自己跟定国侯府的关系。不过,见十二王爷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她也不能否认得太直接,懒懒地答道:“有的吧?听说我府上看门的二愣子家的外祖家的表舅的儿子的大姨妈的弟弟的亲爹在给侯府看门。“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谢虢怒斥道,“就凭你这穷酸样,七拐八绕的,也想攀上皇亲国戚?赶紧撒泡尿认清自己的丑样!”
“哎,思谨(谢虢的表字)——”谢芾打断谢虢,微微笑道:“这位少年不仅身手了得,人也甚是有趣。”
“哼!”谢虢不服,扭开脸。
谢芾又道:“本王身上还有公务待办,不能耽搁。思谨,下回你带上这位小兄弟,同来我府上玩吧。”
与两位少年道别后,军队又继续疾行而去,方向正是京城。
留在原地的两位少年,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互相看不上眼。方才一场意外,中断了比赛,谢虢求胜心切,提议继续赛马。柳晗却道时候不早了,不肯再继续,又提醒谢虢,方才若不是突然遇上军队,此刻他就该多了个马祖宗了,直把谢虢气得暴跳如雷。柳晗可不管他有没有被自己气死,大笑着策马回城。
等她回到城门外时,胡三眼尖,立时从角落里跳出来,跑到马边,急声道:“柳少爷,您可回来了。”
“你这般惶急,莫不是被他们发现了踪迹?”
“那倒不曾。小人都按您的吩咐,偷偷躲在暗处,监看他们二人。那二人接了您的借条,起先很是愤怒,小的都瞧见其中一人抽出弯刀,就要出来寻少爷您麻烦了呢!不过,那人很快就被另一个拉住了。另一个不知与他说了什么,那人又坐了回去。后来,他们两人就一直在酒楼内坐着,不曾离开。”
“不曾离开过?”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两个外乡人应该要跟着“借条”的指引,将京城转上一圈,这一圈的时间正好够她赴约、归来、再将马归还回原处、走人,而又不会与他们正面撞上。然而,这两个人虽着急,竟然也坐得住。
守株待兔,看来这两人——或者说该是里面的另一个人,不算太笨。
“柳少爷,现在,该怎么办?”
“凉拌。”
“啊?”
胡三一头雾水,见柳晗骑着马儿晃悠悠往城内去,也只得跟上。
来到离那酒馆不远处时,胡三忙拦下柳晗,忧心道:“柳少爷,虽说是天子脚下,那两人毕竟是外族人,凶神恶煞,身上又佩着大刀,十分可怕,再说,少爷您……您这借法也不太妥当,若是招来了衙差,少爷您恐怕也不好脱身呢……”
“怕死?”柳晗斜睨他。
胡三儿不吱声,只拿眼儿偷偷瞅她。
“怕死才正常。”柳晗并无不悦之色,理了理马鞭,又驱马向前,“你先回去吧。今日余下的时间都用不着你了。”
被留在原地的胡三儿左右为难,只道方才那一番怕死表态惹恼了柳晗,也不敢再凑上前,灰溜溜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