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松在洼地边呆了很久,附近不时有模糊的人影经过,他没有在意,也没有人在意他。其实此前白小松也有预感,在这样烈度的震级下,即使他的家没有陆沉到海里,父母的生存希望也很渺茫,因为沿途他看不见任何高楼幸存,而自己的家却是在22楼。生活在这种钢筋水泥结构的都市里,一旦地震灾害的烈度超过了城市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城市将会成为集体埋葬人类的坟墓。
“白小松,是你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白小松有点麻木的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运动服挎着单肩包的少女正关切的望着他,少女脸上粘着不少灰泥,但仍难以掩饰她的美丽,运动服脏兮兮的,却掩盖不了傲人的曲线。少女似乎唤回了他远久的回忆,这是他的同班同学周婉,此刻正关切的望着他。白小松心中莫名的冲出一股暖意,他很想抱着周婉放声的痛哭,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不过两行泪水仍然控制不住流了出来。
看到白小松不断地流泪,周婉慌了,问道:“白小松,你怎么啦?是不是受伤了?”
白小松感到很委屈,小声嘀咕道:“我受伤才不哭呢。”他用脏衣服抹去泪水,指着东边的洼地悲痛的说:“我爸妈没了。”
周婉眼睛里也浮出晶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我家也在那边,现在过不去,了解不到状况,也许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此时周婉何尝不想找个宽阔的肩膀挨着痛哭一番,她的世界也随着申城坍塌了大半,但是,她觉得白小松的肩膀不够坚强,不能承受这份沉重,反而现在还不得不安慰他,这是作为同窗的责任。
两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同时问向对方;白小松问的是:“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周婉问的是:“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各说出一句话后,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气氛也轻松了些。
白小松有点茫然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家也没了,政府的救援迟迟看不到,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周婉捋了捋及肩的秀发,说道:“具体想法我也没想好,过来的时候有位大婶告诉我,申城体育场那边有受灾的安置营地,本来打算回家通知妈妈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我觉得还是先去体育馆那边看看情况吧,说不定妈妈有可能逃出来去到那里,而且还有可能找到其他同学和老师。”
白小松听完周婉的想法后内心也升起了一丝希望,如果真的有大型的安置营地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连忙附和说:“那我们一起过去吧!”
“嗯,”周婉看到白小松已经迈起了脚步,又说道:“白小松,你打算,就这样走过去?”
“那还能咋地?”白小松奇怪的反问道。
周婉有点皎洁的说道:“从这里到体育馆要经过家乐福,听说现在那边已经引起了大规模的打砸抢骚乱,作为一名男生,难道你不打算武装一下保护我吗?”
“额!”白小松听到这事,有点打退堂鼓了,但是体育馆那边的吸引力还是太大了,挠了一下头发,硬着头皮在四周的废墟垃圾堆里面翻了个遍,终于从里面抽出一条不到一米长的木棒子,从结构上来分析它的前身也许是门梁,一头还插着几根钉子,白小松拿在手里感觉颇有威势,就是重了一点儿,还扎手。
看着白小松掌棍的姿态,周婉强忍着笑,说道:“走吧,勇士。”
路上,周婉述说了她逃过浩劫的情况。地震当时周婉正从健身中心离开乘坐电梯,所幸的是电梯虽然在地震中坠落了,却只有两层楼高,而且坚固的电梯井也没有毁坏,再就是因为健身,周婉提早准备了一些水和食物,在电梯里呆了一天后,就被一些热心人救了出来。
向白小松陈述了自己的经历后,周婉也忍不住好奇的问道:“白小松,我听你的死党林邦说,你地震那天好像和李萌萌约会去看电影了,地震那时你和她在一起吗?她现在怎样了?”
白小松心中一紧,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闷得慌,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她……死了,救不回来了。”
周婉听后也是黯然,不疑有它。
此后白小松心情变得好差,走着走着,内心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不安的感觉,好像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一样。不由止住脚步说道:“周婉,停一下。”
周婉不解的停下来,问:“你发现什么了?”
白小松说道:“没有……不,你看看前面!”说着他突然用左手指向前方。
此时空气中的尘雾仍然很浓厚,能见度不到60米,在天色下微微泛着橘红色。只见前方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一个半人高的身影,正悄无声息的朝两人接近。
周婉有点紧张的往白小松身旁靠了靠。
白小松显得更紧张,改用两只手拿着棍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身影。
那身影明显是一只四足兽类,在离他俩40米远的时候,白小松和周婉终于看清楚,向他们走过来的是一只大黄狗。周婉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说道:“还好只是只狗,我多怕是一只那么大的老鼠。”
白小松也松了口气,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内心的不安感更加强烈了,于是对周婉说道:“小心,可能是只饿疯的狗。”
周婉不大认同地说:“放心吧,我们家小区很多户都养狗,狗一般都不……”说到这里,周婉住口了,因为她看到那狗的下巴处,正流淌着鲜红的血液,一滴滴的混着唾液落在地上,不知道鲜血原来的主人是小动物,还是人!”
恶狗双眼一直盯着白小松手里的木棍,在离他俩十米处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白小松感觉到手心有点儿潮,压力好大,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拿着棍子朝恶狗做出一个准备挥打的动作,大喊一声:“滚!”
黄狗反射式的后退一步,又盯了白小松手里的棍子一眼,突然一转身,很快消失在浓密的尘雾之中。
周婉和白小松这才松了一口气,白小松心有余悸的说道:“你说它嘴里的血,是不是吃死尸留下的?”
周婉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讨厌!别跟我说这样恶心的事!”虽然他们俩刻意的回避这种话题,但是沿途下来并不乏看见大量的尸体,这些尸体,绝大部分都是人类的尸体,在申城遭逢大劫前,都和他俩一样在这个城市中活生生的存在着。
趁着这个时候,周婉打开手机,再次检查手机可否连接到信号。白小松的手机在第二天醒来后就已经没电了,而周婉的手机在电梯井里面接收不到信号,为防止没电,她就把手机关上。直到被救出来以后,每过一段时间,她都开机检查手机信号。这一次,仍然没有让人惊喜的结果,无论是手机信号、网络信号还是GPS信号都无法正常接收到。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相互打气,继续往申城体育馆前进,毕竟对他们来说,那里是希望的所在。而且经过刚刚那一幕,两人的关系融洽了很多。
途中,周婉说道:“白小松,你的耳朵挺灵啊,怎么就听到那只狗的脚步声?它出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脚步比猫还轻。”
“我也没听到那只狗的脚步声,只是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前面很危险很危险,实际上前面我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
周婉笑道:“难道我们的白勇士还拥有预知的特异功能?”
白小松给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嘲道:“可能只是我比较胆小罢了,杯弓蛇影,下次就不灵了。”
“白小松同学。”
“嗯?”
“我以后就叫你小白好吗?”
“不要,听起来好像宠物狗的名字。”
“小白。”
“汪!”
“呵呵……”周婉被白小松逗乐了,之前低落的情绪好了不少,她发现白小松同学是个情绪很容易变化的人,连自己都被影响到了,也许这样的性格,更容易面对现在的环境。
“周婉同学。”
“什么事?”
“你吃饭用大碗还是小碗?”
“当然是小碗。”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婉吧。”
“……”
“小碗。”
“哪个婉?”
“不要纠结这个。”两人边聊边走,路途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艰难。
虽然申城体育馆不算很远,但是在废墟中半攀爬着行进的速度实在是太慢,眼看天色已经变得暗红,白小松和周婉两人不得不考虑过夜的问题。白天遇到的那只恶犬使他们俩意识到,他们面临的不仅仅是食物危机,浓浓的尘雾后边,也无时无刻的隐藏着杀机。
周婉指了指一处地势较高的废墟,说道:“小白,我们爬到上边去吧!”
那处废墟的前身也许是一栋三十层高的大厦,而到现在,也就是比四周围多高出十米八米而已。一块也许是顶层的水泥板像一个巨大的斜坡一般从底部一直延伸到废墟的顶部,形成大约30度的倾角,勉强适合攀爬,前提是没有失足滚下去。
白小松除了早上抢来的一小块蛋糕之外,一整天都粒米未进,肚子里早已空空,全身有气无力。在他来说,实在是没必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过夜的。可是还没等他提出异议,周婉便已经走到前边,只留给他一个攀登的背影。身材真好,白小松暗暗叹道。
花了十多分钟,两人终于爬到了废墟的顶部。上边虽然有些碎石,但也有相对平整的空间让他们休息。
周婉用衣袖抹去额头的细汗,脸上微微有些潮红,问道:“看得过瘾吗?”
“过瘾。额!什么过瘾?”
“那你为什么流鼻血!”
白小松用衣袖抹了抹鼻子,没发现有血迹,才觉得有点臊。他当做听不到周婉发出不满的哼声,自个儿坐在一块石板上。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周婉靠在他的背上,从身后传来轻微的,不一定好闻的,但让他很舒服的气息。
“小白,我们就这样背靠背过一夜吧!我警告你,不许耍流氓,否则我一脚把你从这里踹下去。”周婉话说得很慢,毫无威胁力。
“那也总不能一动不动啊,这样脚很容易抽筋的。”
“可以动,但是不可以随便转过身来,更不可以……抱我。”
“好啊,但是你要保证第二天早上不能骂我。”
“骂你什么?”
“禽兽不如啊!”
“死流氓!”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转移着饥饿感。
夜已深。
“小白,你知道吗,我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希望越高的地方,尘雾能够越稀薄一些,这样,我们就能够望得更远。也许,我们能够碰巧望见政府组织的救援信号。”周婉望着远处说道,晨雾深处什么都看不到,夜空在没有了以往城市灯火的映射下显得非常的黑。
“你会分辨救援信号吗?”
“不会,总之有规律的信号就有可能是救援信号了。”
“也对,一整座申城都停电了,能够发出雾灯信号的肯定是专业的救援队伍。”白小松觉得周婉说的有一定道理,不时四处张望一下,可是显得有些徒劳。
又过了一会儿。
“小婉,我想尿尿,咋办?”
“还能怎么办,你下去了还有力气爬上来吗?就地解决!我警告你啊,今晚不许上大号!”
饥饿的夜晚最是难熬。周婉与白小松的肚子不时发出咕咕的响声,他们俩已经不再尴尬,反而让气氛更加低沉。
白小松觉得作为男生,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周婉才是,于是决定转移一下话题,想了一会,就感概的跟周婉说道:“我觉得命运真是很奇妙,虽然我们两个是同班同学,但是却很陌生,做了两年的同窗,好像还没说过几句话吧!如果不是经历过现在的一切,也许还会像以前那般,毕业了,也不会再联系。”
周婉听后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了。”
感受到周婉低落的情绪,白小松再次尝试着开解:“是啊!我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我们的班花在同一夜空下,你听听我尿尿,我听听你嘘嘘。”
“死小白,你刚才偷听了!”周婉柳眉一竖,喝道。
“没有,真没有偷听,我这不是偷听,是被迫听,是被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