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斜阳西沉。西门府门前不宽的一条道路上，送葬的队伍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拦在了当街。西门庄子里好多百姓，充当了一把不明真相的群众。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家少爷这是准备干啥。
队伍停了有一会儿，打路旗开道的想走走不了，不走停在当街又算怎么一回事。
赵家管家由队伍后边跑了过来，一拱手道：“小侯爷，我家少爷跟您同学一场，您要准备送他一程，就走去队伍后头。您要挡在队伍前头，死者为大，您屈尊磕个头也是应该的。不知道小侯爷意下如何？”
“不能埋。”我自己都被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吓了一跳，不过想到我现在的身份是小侯爷，暗自稳了稳心神。
“什么？恕老奴糊涂，您说什么不能埋？”
“我说你家少爷不能埋。”事情挤兑到这里，我也只能一字一句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为啥不能埋？”
“不能埋就是不能埋，你就说西门小侯爷说了，这人今天还不能埋。”
赵家管家被我说的话吓了一跳，赶紧往回跑去跟老爷汇报情况。
小侯爷不但不让路还说了不让埋，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不一会儿就见赵老爷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混账东西，你西门将军府就能不讲理了？我儿子死了为什么不让埋。”
“现在不能埋，我有话要说。”我咳嗽一声，想振奋下自己的气势，奈何一看赵老爷怒气冲冲的模样，身子都矮了半截。
“你有什么话要说？我家什么时候埋人还用听你的？你西门家也不能这么大规矩啊。”
“这个，其实嘛，今天不让埋以后可以再埋嘛，你不用这么激动啊。”
“你这是人话？不让埋你说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把棺材抬回去啊？你个混账东西，枉你还是饱读诗之辈，圣贤都让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赵老爷开始破口大骂。
“别激动啊，其实，这个”我已经张口结舌“赵公子还不能埋，是因为他还有话说。”
“天杀的，我儿子死没死我不知道啊？死人还能说什么话？”赵老爷先是错愕，回头看了看棺材，紧接着就趋于暴走形态了：“你跟我儿子一块掉河里，怎么淹死的不是你啊。我可怜的孩儿啊，怎么你就走了。”赵员外气势汹汹，给我吓了一大跳，感觉他是要揪住我揍一顿了，甚至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老爷，老爷，您千万别激动。这可是在人家西门侯门口啊。侯爷要怪罪起来，我们可吃罪不起啊。”管家和五六个赵家伙计费力地架住人形暴龙赵老爷。
“他西门霸天就能不讲道理了，我今儿要打他家门前头过，他能不让我过路？他西门霸天就是在家，也不能拦着出殡的。”赵老爷声嘶力竭，一改先前面无表情，两天来丧子之痛彻底爆发。赵家一众家仆院丁，也一个个对我怒目而视。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搞不清今儿唱的这是哪一出。没听说赵家跟西门家有什么过节啊，拦着人家不让埋人，这算什么事儿？
铁家哥三个一看势头不对，就想冲过来把我拽走。这时候钱管家及时出现，制止了他们。
“你们别动，咱少爷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时失心疯。你们要去了，咱西门家可就真说不清了。”钱管家一下子就给我拦路事件定了性，这一切都是我个人问题。
“铁牛马上去请福王爷，铁柱去请周员外，心兰你去铁家把铁飞龙老爷子喊过来。咱老爷虽然没在，可咱家的事儿，还是有人帮衬的。铁蛋，我去跟赵家老爷说几句话，你看机会赶紧把少爷拉回来。”
“我倒是能拉的动啊。”
钱管家要他们去叫几位能帮衬西门家的人，总要能跟人家说清楚这里的事情。于是他把年纪大的派了出去。年纪最小的铁蛋，就被安排来拉我，他却没想铁蛋能拉得动？
“赵老爷息怒呀，俺家少爷也掉河里去了，他他她，脑子进水了，还没好利索呢。”
“钱管家你来的正好，你家少爷这是干嘛呢。死人的道他也敢挡，他都不怕……”
“别咒人啊，我家少爷刚从河里捞出来，脑子进水了，他这是失心疯啊。”钱管家不让赵家人说，自己却咒上了。
“赖皮少爷，咱们赶紧回去吧。哎呀，你怎么这么沉，我都拉不动。钱叔，我拉不动少爷啊。”
这阵势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原本以为只要我出来说先别埋，他赵家的人就乖乖听话，等我下一步的指示了。我可是西门小侯爷啊，怎么我说话他们还不听？还敢顶撞我？电视剧里，王公贵族可无论说什么，别人都只得乖乖听话的份儿。怎么到我这里就不灵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把人给埋了。不然不但我同学赵志常死的冤，我说不定还要有什么麻烦。已经感觉到犯人时不时向我这里投来凶狠的目光了。虽然他躲在众人之中，也假装是很愤怒，但却不敢跟我对视。我能当场拆穿了他么？只怕不行。现在这情况下，大家都当我是十来岁不懂事的孩子，可没谁把我真个当小侯爷看。
先不说没人会信一个十来岁孩子的话，就算我现在指认凶手，赵家人正在生我的气，怕是不会听我把话说完。事情僵在这里出乎我的意料，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冷静下来？
后世有个笑话，说村妇女主任和村长俩人勾勾搭搭，没事老在一块凑合这是为啥呢？
因为人家是两口子。
这笑话说明啥？
说明身份是最能掩人耳目的。人们一旦认可你的第一重身份，就会自动忽略你的第二重身份。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铁家兄弟只把我当玩伴，不把我当少爷。
一开始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妇女主任”和“村长”这类职称上，自然就忽略了两人另外的身份“人家是两口子”。
我是小侯爷，可我只在家和学校来回打转。从来没做过什么让人称道的事情。人家只知道冀州城外有个西门侯府，西门侯府有个小侯爷，可人家不知道小侯爷是怎么样一个人。我小侯爷的身份反而一下子让人忽略了。大家看来，我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今天小侯爷一上场，就整出这么大动静。世人倒是看到小侯爷单枪匹马拦路的架势了。可四周看热闹的人也得互相问一问，这天下哪有拦出殡队伍的小侯爷？这娃子八成是疯了吧？形式对我不利，可是我知道我的主张是对的，他们都是不明真相的群众罢了。只有我知道赵志常的死不是意外，而是凶手精心策划的结果。不能让他们继续糊涂下去了，我原本想以小侯爷的身份稳住队伍，详细说明情况。可这帮笨蛋倒是听我说啊。
现在我哪里还拿的出侯爷府的威严来。西门家的脸面也要被我丢光了。不行，我不能给人瞧扁了。对，身份再转换。
想到这里我高举右手，猛地大叫一声：“都别吵，赵志常他有话说。”
周围猛地一静，纷纷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爹，孩儿死的冤啊！”我这一跪，吓得周围都没动静了。
“你说啥？”还在撕扯的众人纷纷看向我。
我也不抬头，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
“爹，孩儿不孝，不能给您养老送终，还让您为孩儿操持了一把。”
“你这是叫我呢？你是谁啊？”赵老爷也不生气了，整个人被我的表演吓到了。
“爹，我是志常啊。爹，我是诺朗啊。”赵志常表字诺朗，赵老爷平时都唤他叫诺朗。
“诺朗？你说你是诺朗？钱管家，你家少爷不是真疯了吧？”赵老爷狐疑地看向钱管家。在他想来，钱管家能做了西门家大半的主。现在西门少爷的一切反常行为，都跟这老家伙脱不了关系。结果钱管家也是一副目瞪口呆，同时回应他一个“我是无辜的”无奈眼神儿。一众大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爹，我是诺朗。我死的冤啊。昨晚我来西门府，托梦给西门小侯爷。要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赶在您面前，为的就是再见您老人家一面啊。”我一边说，一边声泪俱下。小时候西门庆扮卖身葬儿子的戏码，那是说哭就哭。当然铁家哥三个是“卖身葬父”，他西门小侯爷是从来都不吃亏的。
“你是昨天晚上吓少爷那个鬼？”钱叔脑子好使，一下子就想起来少爷昨晚大喊有鬼的情形。老爷子八成也为自己能洗脱嫌疑，暗地里有几分高兴。
“什么？你们少爷昨天晚上撞见鬼了？”围观群众立马就有了熊熊的八卦欲望，赵家一干人等也纷纷看向钱管家，在得到钱管家的肯定回应后，一个个都咧嘴呲牙倒抽一口凉气。
西门府那可是大将军家，大将军战场上杀人无数，他家里能轻易闹鬼？众人还不知道有个“鬼面童子”小铁蛋这么个鬼灵精，这西门府啊还真是时不时要闹一阵子鬼呢。大家还在将信将疑时候，铁蛋已经看出来我是在演戏，他立马默契地配合我。
“是啊，昨晚我们在少爷房间，钱叔一开门就跟进来一个影子。少爷喊了一声有鬼啊，就昏过去了。我亲眼看见那影子滋溜一下，钻到少爷床上不见了。”
这时候民间有种说法，小孩子天灵盖还没合住，晚上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一直哭，就是因为看见不干净东西了。再一个铁蛋这么小，怎么会撒谎骗大人呢？人们终于相信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西门庆了，而是赵志常的冤魂附体了。
不是冤魂能不赶紧投胎去？水里淹死的，也该继续在河里找替死鬼啊。没天大的冤枉，能夺了小侯爷的身子，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于是人们都信了我说的话，赵志常死的冤枉啊。那赵志常究竟怎么死的呢？人群中有一个人已经瑟瑟发抖，却睁大了眼睛瞪着我。
正在这时候，出殡队伍后方又是一阵骚动。却原来是福王和周员外到了。
福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受封冀州。原则上冀州大事小情，福王爷都能问一问。今天西门府门前出了这么大个事，他这个当王爷的当然要来看一看。福王爷可是西门庆的义父啊，庆这个名字就是福王爷给取的。
那周员外也不是外人，他女儿周青青就是西门庆的未婚妻。这婚事还是西门霸天人在冀州的时候定下来的，这么一说也有个七八年了。这用意不言而喻，西门家出了什么事情，周员外这个未来老丈人是要多担待的。
福王和周员外两人住城里，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请到了？
说来也凑巧，这两人都是正好要来西门府看看西门庆。
周员外本来人在外地，听说自家姑爷出事儿了，急忙就往回赶。这是刚赶回来，也没在家里歇息，向闺女周青青问明情况，就和女儿做自家马车赶来了。
福王爷是上午见了钱管家，打定主意下午要来西门府的。可王爷的仪仗也不能抢了出殡的路。于是福王爷穿便服骑了马，带了十来个侍卫，就远远缀在后头。
因为出殡的队伍走的慢，出城以后，路也越来越窄，这两方渐渐就凑到了一块。好在彼此也是认识的，周员外跟福王爷就边走边聊上了。
也是快到西门府了，前面出殡的队伍也不走了。两人都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正说话间，铁牛和铁柱就赶到了。
铁牛铁柱一到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这么说，庆儿落水还另有缘由了？”福王爷不愧身为上位者。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我们当时也在场，先看到赵家公子落水，接着又看到庆哥落水了。”铁牛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
“当时船上除了他们还有谁？”福王爷又问出了关键性问题。
“王家少爷和董家少爷在船舱没出来，船头只看到我家少爷和落水的赵家少爷。”铁牛紧皱眉头努力回想。
“还有一个人。”铁柱突然说道。
“对了，还有一个人，是赵家仆人赵常发。”铁牛终于想起来了。
“这个赵常发在干嘛？”
“没留意啊，我看少爷掉下去了，我就赶紧去救他。”铁牛记忆力就算再好，对没注意的事情也是记不得半分的。
“我也光看铁牛哥救人了，没注意看别人。”铁柱怯怯的说。
“你没去救你家少爷？”福王轻声问道，可这声音落在铁柱耳朵里不亚于一个响雷。
“王爷饶命，小的不会游泳啊。”铁柱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你起来，你毕竟是西门家的人，我哪能治你的罪。”王爷也不看铁柱，只望着铁牛说道：“可要是庆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铁家上下都得赔命。”
“王爷教训的是。”铁牛也跪在地上。
“这问题八成就出在那个赵常发身上。起来吧，咱们赶紧去看庆儿他怎么说。”
欲知西门庆怎么说，请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