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就一直奇怪,他这么个人,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呢?何必还要去碰那些很脏的女人?”沈颂芬三下两下就填饱了肚皮,又说,“坐下来,我就一直想走。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嫖客。但是小末和那家伙一见如故,聊起音乐和艺术电影。我都提醒她好几次,说该走了,她自己不愿意走,甚至还说,要走你走。我能先走吗?我要把这个男人的真相告诉她。”
“后来呢?”
“男人说他那里有的是空房,要是我们想住,搬过去住就是,一分钱租金也不要。”
“他问你们要电话了吗?”
“要了。小末赶快给了他,那男人也马上回拨,想拦也来不及啊。”
“呃,这是个值得警惕的情况,找个机会,我要给符启明提个醒。”
沈颂芬扑哧笑了,骂我多事。“他和她才到哪个程度?小末无论要干什么,符启明也管她不住。劝你不要多事,万一符启明真的想管教小末,据我对小末的了解,他俩就算玩完了。”
我俩风卷残云,桌上的东西很快塞进胃囊。我问沈颂芬想去哪玩一玩。老彭的摩托这一阵都变成我的了,停在楼下待命。她说吃多了不想走,就在这房间里坐坐。她对符启明留下的那堆书感兴趣,翻出一本当代诗看,还给我朗读。那本诗我翻过,硬起头皮看了许多页,偶尔个把句子让我眼前一亮,此外便是无边无际的沉闷。经沈颂芬一读,味道全出来了。她平时说话满口乱跑朗山腔,但吸口气换成普通话,以我的听觉,绝对字正腔圆,兼有新闻联播、曲苑杂坛两档主持人的风格。这才想起,她在大学干过播音员。
她先是杂乱地读一些风格不同的诗。那个夜晚,沈颂芬给我读过的诗,我一直还记得:于坚《无法适应的房间》、顾城《爱我吧,海》、王小妮……我听得舒适,但不解其意,沈颂芬读完一首还停下来跟我大概梳理一下,这一梳理,诗句味道渐渐浓了,忽然发现很多不被了解的东西其实是好东西,怎么吃它要有个师傅领进门的。
“太沉重了,读别的吧。”她扔开那一本,又在符启明的书堆里找了找。
“没关系,你读什么我就听什么。”
她还是换一本,接下来大肆读情诗,篇目我反而不记得。情诗有些雷同。沈颂芬的情绪越来越高,像是被自己的声音感动。以前我从没想过,会找上一个情感如此茂盛的妹子。我总以为会碰上个皮实且麻木的妹子,凑一起把日子不咸不淡地打发下去。
她把书往我床头一撂,不读了。我看看时间,不早也不晚,十点未到。我问她是不是要回去了。她坐在床头幽幽地看着我:“唉,你真是不聪明!”
再不聪明的人,这时也能明白过来,一个妹子声情并茂念了这么多情诗,那又意味着什么?我有点呼不给吸,向她挨近。我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快刀斩乱麻一把就抱住了她。她身体很软。她舌头发黏,不知是什么味。一切都很顺利,我也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心里暗想,想要的时候没机会,机会来时全无征兆!
于是,我摸着一对不大但有爆发力的乳房。她突然闷声说:“别这样,再这样我叫人啦!”我吓了一跳,暗骂自己又会错了意。我羞愧地要把手缩回来,她却把我手继续摁在那里。我松了口气,问她要不要关灯?
“随便你。”
我开着灯和她做了一阵,时间不长也不短,头脑有些空白。我想这意味着我得到了她,旋即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在问:你真得到了她?灯光很充足,她在我身下一览无余,我分析她的表情,是不是还算满意。她表情和平常不同,脸色粉嫩,像豆浆上了卤,正一点一点形成小豆腐。
她睁开眼审视着我的表情,问我:“你在乎吗?”我没反应过来,迷惑地看着她。她指了指床面。床单是白的,也许有点脏,个把月没换了,肯定达不到她要的卫生水准……“实话跟你说吧,我以前有过……”她坦白地看着我,让我知道考验我的时候到了。
“要不下去坐坐吧,我胃口大,刚才其实没吃饱,去宵夜!”
“……男朋友,大二的时候,他大四,后来他一毕业就分了。”
“噢,没办法的事,基本上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下去吧。”
她再次坐到床沿,问我:“那你呢?别跟我说这是你头一次啊,动作蛮准确的。”我迟疑了一下,就点头说不是第一次。我估计这是她要的正确答案。于是,她表情活泛开了,很感兴趣的样子,要我说说。
“不说了吧,我们都有过,都不提了好。”
“不,我可以不提,你必须老实交代!”
我只好坐下来,问她可不可以抽一支烟。她表示同意,说罪犯交代罪行之前都是要抽一支烟的,理解。我抽着烟,慢慢地酝酿着一个故事,不能太爱情,也不能太儿戏,要恰到好处,确实不容易。我没想自己编故事的能力还可以,要编当然就找读警校的时候编,说跟……卫校的一个妹子,对,就卫校的。卫校离警校最近,里面一院子全是妹子。我一说卫校的妹子,沈颂芬就笑了。“我就知道是泡卫校的,城北的学校,就是卫校妹子最多。”她笑的时候,我又想好了一个女人名字,李霞,就叫李霞!叫这名字的女人数不清楚,遍地皆是和查无此人其实是一回事。我顺利地交代完了“罪行”,她听着还满意,这才批准了我去宵夜的请求。
我俩吃了粥和二十块钱的烤串,要走的时候,撞上一伙所里的人,他们叫住我不准我走。沈颂芬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要走,我只得跟他们请假,用摩托把她送回去,再折返,回到桥上跟他们再碰几杯。事由是老彭离婚了,好不容易摆脱了“蚂蟥一样吸血”的老婆。大家祝贺他真的变成一颗穷光蛋了。老彭绰号蛋哥,不知典出何处。在所里,他与会计杨亚琼、司机光哥并称“穷光蛋”。杨亚琼也来了,老彭这一晚借着酒劲一味调戏她,甚至还搂着她。他说:“喏,不要再叫我们穷光蛋。以后我俩在一起就是穷蛋,小光滚一边去。”
春姐说:“他凑过去和你们在一起是穷光蛋,和我在一起就是春光无限。”
一说又说到符启明写的对子,春姐还是一味地叫好,找一找不见他在,要我打他手机一起叫过来。这家伙又钻到了服务区之外。这时春姐仔细地看了看我,还叫我把脸凑近,然后她捏着我的下巴颏仔细端详。别人都问她怎么了。
“唔,这个小公鸡……”她一手继续捏我下巴颏,一手指着我的脸,跟他们说,“今晚上,就刚才,这只小公鸡开叫了。”
我一个劲地否认,但这帮警察眼光毕竟要比常人厉害,一柱一柱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搞得我原形毕露。我不得不承认春姐真是专家,看得特别准。问她怎么看出来的,她说是祖传秘方,光哥都不传。有了这一发现,所里这一帮兄弟及领导一个个轮番灌我酒,表示祝贺,并告诫我最近不要打牌,要不然有多少输多少。
老彭忽然有点悲伤地说:“今天我是离了婚,你们趁火打劫,又要我请晚饭又要请唱歌。丁狗子你倒好,刚尝了女人的味道,是不是应该请客?”
我装憨傻笑,心想也该请,最近这段时间,老彭的摩托帮了我大忙的,正应该感谢。
那一晚喝了很长时间,过了凌晨才散伙。我去买单的时候,春姐已经帮我付了。她没有吭声。摊主指着她的背影,说是那女人付的。
6.牌友
我打沈颂芬电话。我这一天都在走神,有点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昨晚发生的事情像小电影在脑海中反复播放,动辄慢镜头,无限抻长了时间。沈颂芬关机。我想是下午有课,必须关机。她们即将毕业,下午大都没课。我发条短信,要她见字回复。我在房中等到六点多,夜晚来得早,天穹像锅盖一样慢慢捂紧这个城市。她还是没回。以往也有不回的情况,但不像这天,能令我迅速地心烦意乱起来。我找出昨天她读过的诗集,翻开她读过的篇目,但纸页上每个字都躲躲闪闪。我躺在床上,估计会辗转反侧,没想到一下子又睡了过去。
手机一响我就弹坐起来,却是符启明打来的。我想他和她俩是不是在一起?我一接,他要我去桥上宵夜。一看时间,十点多了。到了桥上,没见两个妹子。那一桌,是符启明、伍能升和另一个男人。
稍微走近点,我看清了那男人,并不陌生。他正是和香港美女夏新漪一起吃饭的那个。
我坐下来抓起板筋就吃。为等沈颂芬回电话,我刚才忘了吃饭。板筋很脆,牛油很香,脆骨很绵,手撕鱿鱼焦香脆嫩。他俩笑我饿死鬼投的胎。
“他叫徐放辽,牌友!”伍能升介绍那人,那人配合着浅浅一笑。
我问伍能升:“最近老没见到你,打牌去了?”
“那当然,你们两个现在都有妹子陪着,我一个人多余,只好找人打牌。难道我还待在屋里练毛笔字?再练也练不到符兄那个水平,只好打牌。”
“打牌也打不到我这个水平,智商决定,没办法。”符启明朗笑了起来,估计昨晚就赢了钱。他又跟我说,“丁兄,明天不要上班,难得凑齐四个人,晚上打牌去。昨晚我就和他们打,今天有一家输光走掉了。”他一边说一边朝我使眼神,示意我不要拒绝,看样子伍能升和徐放辽都是扶贫专业户。
我说我牌打得臭,以前都是不带彩玩一玩。
“三人行,必有人打牌更臭,何况现在有四个,搞不好你能压住两个。男人玩牌不带彩,那是浪费别人的时间,浪费别人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
伍能升在“城南花园”小区一期里买了一套朝向好的72平米小套房,萝卜白菜的价钱,五六百一个平米。伍能升这套房只四万来块钱,他父母一手就掏清,给他买下,但装修要他自己来。他们鼓励小孩自力更生,不能什么事都依赖父母。我们走进伍能升的房,水泥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还没装,墙面上大白也没刮。电灯泡把灰色的房间映照出山洞的效果。主卧里面就一套简易桌椅,桌面绒布上印了四个方位,可以搓麻,麻将也扔在了地上。伍能升说搓麻太累,等哪天麻将机降了价买一台来,再搓不迟。那时麻将机刚出来,一万多块一台,一般的馆子都不敢装备,偶尔某个款哥买来一台,放在家里请朋友们去欣赏。有人想上桌打打小炮,主人家还舍不得。
四个人打520,每副牌5、10、K合起来是100分,大小鬼各算10分,还有一张商标纸伙进来也算10分,每副130,四副统共是520分。牌抓在手上有厚厚的一沓,手掌生得小还真不好玩这种牌。下牌时各捡各的分,130保本,输一分算两块钱。要是被剃光头,一手就输260块钱。我兜里的钱填不了两记光头,心里紧张。一下牌,我就镇定了,伍能升和姓徐的小子根本不看别人下牌,一抢了先就捏自个稳大的牌往桌上铺,能捡10分就当省了20块钱。这牌几乎不想事,只要不下错牌,每个人捡自己的分,一圈一圈打下去有来有往,钱在桌面四个方向串门,彼此输赢不会太大。但他俩时常打瞎牌。这就谈不上牌技,我和符启明靠数学概率就赚定他俩。
打了小半夜,我前面已经摞起一把钱,红钱有十五六张。伍能升和徐放辽估计都是富家子弟,他们输了钱无动于衷的表情让我艳羡不已。
“徐兄!”符启明打着牌,忽然叫了一声。徐放辽还不太适应这称呼,扔一张牌才应一声。符启明把那10分笑纳,然后说:“徐兄看样子是很有女人缘的啊。”
“哪有?你开玩笑了,我没女人。”
“真能谦虚,我看你这家伙不但能找女人,而且一般的货色还看不上眼,要搞就追着极品搞事。你这家伙看着蛮斯文,心里面也是骚动得厉害。”
徐放辽扔了个大拖,双K值20分。符启明佯装要出牌,又丧气地说:“太硬吃不动。……是你的,你的老拖拉机该下来了。”牌打三手,每人手里捏什么牌符启明心里大概有数。我手里有双A双2,放下去做死双K。
符启明心不在焉地说:“什么时候开始吸粉的?”
他也没冲着谁,但徐放辽应了:“什么?”
“什么时候?问你呢?不知道我们三个是干什么的?”
徐放辽苦笑:“符兄今天怎么老开玩笑?”
说时迟,那时快——多年以前在武侠小说里读烂了的这句话,这天突然摆在眼前。徐放辽话还没说完,连人带椅往后倒,整个人摔成个仰面王八,手脚弹了几下才翻个身想爬起来。
伍能升尖叫:“启明,都是兄弟,你这是搞什么……”我也上去想拉住他。符启明用胳膊格开我的手,脸上很是狰狞。徐放辽眼看着要爬起来,符启明欺上前去在他尾骶上补一脚。他说:“不叫你起来,你起来试试?”声音并不大,但每个字格外清晰。徐放辽一手支地,不敢再爬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符启明。一切变化太快,刚才的事我也摸不着头脑。
“坐!”他扶起那张椅子,指了指。徐放辽脸上见傻,没敢动。他又说:“叫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