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莫城。
从清晨开始,莫城就被人吵醒,它却没办法像以往一样再睡个回笼觉,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丑时鸡鸣过后,苏遥原先定下的礼部众人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今天做的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因为今天是天武历元年三月十六日,不仅是春末的最后一天,也是苏遥登基的日子。
礼部作为六部之一,直接管理属下司设监、钦天监、尚宝司、教坊司,而且礼部也是登基大典中任务最重的,司设监要在奉天门布置皇帝御座,还有文武百官的座位;钦天监忙的倒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从一年前就开始观天象推节气,好不容易才赶在登基大典前完成新历;尚宝司可以说是最忙的一堆人,不仅要在皇宫面前搭建临时祭坛,还有准备祭天用的各种祭器贡品,真的是不要太辛苦;教坊司也不容易,负责登基大典礼乐和歌舞的乐师舞姬们不仅技艺上要求严格,登基大典开始后的他们站的位置也不能有分毫疏漏。
“你们兵部一群大老爷们好意思在一边跟个木头似的杵着!尤其是厉云天你个大棒槌,还不赶紧过来搭把手!还有张永胜那边那几根木头,一块给老子过来!”
在奉天门前跳脚大骂的这位便是礼部尚书顾少昀,这人长的眉清目秀,身上更是有一种中原特有的儒气,不过在北漠待久便成了一种豪气,敢于笑骂各部尚书的豪气。
莫城有中原人这种事倒也不是很稀奇,原本中原有七国并立,如今只剩下两大王朝划江而治,亡国的那些流民大部分都到了北漠,也有的跑到南玉和西陵。
两年前,苏遥来到北漠建立北冥部族,便招揽了不少亡国遗民作为谋士,也是北冥朝堂上第一批文官。
一群人从奉天门缓缓走过来,各部尚书年岁相差不大,都是已过而立之人,其中一位身披锁云甲的便是兵部尚书厉云天,也是第一个开口还嘴的:“顾少昀你长本事了,官服都不穿就敢骂老子,要不是今天是王上登基大典,老子绝对把你这根木头当柴火劈了。”
有点微胖的吏部尚书张永胜笑眯眯道:“不是我说,你们礼部也就逢年过节有点用,要不是王上登基,你们礼部一堆木头早都长蘑菇了。”
顾少昀听到这些并没有生气,反而面色恭敬地看着几人,笑而不语。
“登基大典辰时开始,现在都寅时三刻了各位尚书大人还有心情在这互相调侃,当真是很闲啊。”
各部尚书纷纷转身,看到来人之后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国师。”
这说话之人便是被连夜加封为北冥国师的云轻语,文渊阁谋士评上以女子之身入评的唯一一人。
云家有女初长成,才过世间半众生。
云轻语淡雅一笑,说道:“礼部今日需要筹备之事太多,你们几位有空就多帮帮忙,听说顾大人家里可是有不少珍藏佳酿呢,想来不会吝啬吧?”
顾少昀一脸尴尬:“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就是几坛上了年月的老酒,算不得佳酿。”
厉云天作为军人,哪有不喜好酒之理,听到顾少昀如此,连忙上前将其一把搂过往自己家里拉:“好说好说,咱们兵部别的没有人倒是不少,顾大人既然需要就都借你使唤,我可是听说顾大人来北漠带了不少卫国的杏花春呢,嘿嘿,多少年的?”
顾少昀一听脸色立马白了一分,他家后院是埋着不少从中原带来的好酒,但是卫国杏花春却只有两坛,他原本准备等自家闺女嫁人的时候开上一坛,再留上一坛等自己从礼部退休,看来自己退休以后是喝不上了。
张永胜上前一把拽住厉云天的胳膊,脸上肥肉抖动:“哎哎哎,不是我说,厉云天你个老不要脸的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占一坛杏花春吧,怎么说也要大家一起喝。”
看厉云天先下手为强,张永胜就不乐意了,他也想尝尝这杏花春呢,这要是让顾少昀开口许给厉云天那可就没自己的份了。
云轻语摇头笑看三人如孩子般打闹,北冥的官员比中原少了一分功利,多了一分人情,这便是极好的,君不见多少人穷极一生只为名利二字。
他们都忘了一件事,世间最贵是人情。
走过奉天门,云轻语径自登上皇宫中最高的听雨阁顶楼,她知道这个时候有个人一定在此。
听雨阁顶楼确实有一人,身着素衣白裳曲裾裙,握一把油纸伞凭栏远望南方,她是苏遥,是即将称帝北漠的女人。
苏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并没有转身,只是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云轻语停在苏遥身后一尺,她很明白自己臣子的身份所以没有上前,答道:“北漠三大部族十三部落被大将军血洗,其余排不上名号的小部落倒是都派人来莫城观礼了……”
苏遥打断云轻语,漠然道:“我不需要知道有谁来了,我只想知道有谁没来。”
云轻语轻抿朱唇,道:“按照王上吩咐,我们给北漠三大宗门都送上了请帖,不过无一回复。”
苏遥将扶着栏杆的右手背到身后,问道:“西陵和中原呢?”
云轻语答道:“西陵白马寺有佛子前来,中原道门也派了道子观礼,昨日都已到达莫城。”
苏遥看了看莫城中各处忙碌的身影,叹道:“有些人啊,太给他脸了他反而跟你不要脸,本姑娘不能惯着他们。”
“告诉荒,让他等大典结束后带兵走一趟江湖,我要看看他们骄傲的脸皮能不能承受住我北冥铁骑的践踏。”
云轻语恭敬道:“遵王上令。”
苏遥再次看向远方,喃喃道:“可惜,我信缘,不信佛。”
……
有了其他各部的帮助,祭坛上的布置倒是加快了许多,不过被敲诈了一坛杏花春的顾少昀脸色可就差了不少,尤其是看到厉云天拉着张永胜在一旁偷笑更是恨不得把两人揍成猪头,如果这位礼部尚书有这个力气恐怕绝对会这样做的。
祭坛上共设有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设主位--皇天上帝神牌位,其神幄呈多边圆锥形。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单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就多达七百余件。上层圆心石南侧设祝案,皇帝的拜位设于上、中两层平台的正南方。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三人站在祭坛之下,各有所思。
张永胜摸摸脸上肥肉,皱眉道:“不是我说,老顾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明摆着这些都是你卫国祭天大典的安排,这可不是中原,王上同意吗?”
顾少昀打了个哈欠,他为了准备这次登基大典已经一个多月没睡好了,听到张永胜说的话,没好气道:“王上不同意我敢这么玩吗?!王上说了,迟早有一天还要在中原再摆一次,这次就当排练了。”
一直在旁边嘻嘻哈哈的厉云天一下子沉默了,王上说要在中原祭天,那意思便是要打下整个中原,北漠人从来不敢想的事,王上能做到吗?
不过厉云天的沉默也只是一瞬,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很快他就继续嘻嘻哈哈地搂住顾少昀,打算把剩下一坛杏花春也骗到手:“老顾啊,你说你也不怎么喝酒,不如干脆把剩下一坛杏花春一块送我算了。”
顾少昀怒目圆睁,喝道:“你给老子滚!那是我闺女的嫁妆,嫁妆你懂吗?!你个老光棍!”
厉云天被他骂了,也不生气,继续笑呵呵道:“你闺女才三岁,要不我等她十年?你先把那坛杏花春给我。”
说完,厉云天转身就跑,军中练就的一身体魄转眼将顾少昀这手不能提的书生甩在身后。可惜顾少昀怒气冲天,能追上厉云天的却只有喊声。
“厉云天!老子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老混蛋!你给我站住!”
“你不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这喊你一声岳父然后就去你家拿酒。”
张永胜背过身去,双手捂住脸上肥肉,叹道:“不是我说,我羞与两人为伍。”
这一切都被站在听雨阁顶楼的苏遥收在眼底,对此,苏遥只是笑笑:“我北冥朝堂有这三人,想必将来少不了热闹。”
云轻语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说道:“王上,臣有一问。”
苏遥没有转身,道:“讲。”云轻语单膝跪地,低头问道:“敢问王上,何以为王?”
苏遥思索片刻,答道:“可保一方百姓饱食,安居乐业而免遭战乱者,是以为王。”
云轻语继续问道:“敢问王上,何以称帝?”
苏遥笑了笑,说道:“轻语,你是在怕我称帝后直接挥师中原才这么问的吧,你想多了。”
云轻语依旧低头,道:“臣不会,敢问王上,何以称帝?”
苏遥转身,手中油纸伞拄在地上,答道:“纵观古今,为帝者不过寥寥,帝王之道无非‘外圣内王’四字,以仁政御民而以王道御内。”
“可惜我并不能算是一名好的帝王,因为我称帝不为功名不为百姓,只是想着有一天南玉护不住那个人的时候,我能。”
“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