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毓秀宫,霁月殿。
宁子娴曼步至窗前,缓缓推开窗子,却见几只寒鸦“哗”地从树梢上飞起,聒噪着飞向如血的斜阳,流霞万里的背景下,只余几片乌黑的翅羽缓缓坠地。
芷息端了一盏雪顶含翠过来,柔声道:“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
宁子娴点一点头:“令妃与庄妃如何?”
“娘娘吩咐过,令妃娘娘与庄妃娘娘必定不敢忤逆娘娘的意思,晚瑜宫亦是颇为平静,而芝姻斋已被封锁,一众宫人皆被看管严密。”
芷息顿一顿,低声道,“六宫皆以为刘嫔仪出言不敬,被发落去了慎行司,娘娘则旧疾发作,卧床不起。”
宁子娴沉默片刻,方微微叹气:“湾卉呢?”
芷息缓缓道:“已经好好葬了,娘娘慧眼识人,琼妃娘娘得恩与娘娘能有温宪为女,即便之后母女离心,到底琼妃娘娘也是有过天伦时光的,虽说现如今温宪公主还未正式拜别琼妃,可郡君已然入宫陪伴令妃娘娘,到底之前的恩情还是有的,毕竟令妃娘娘看中的,可是千度郡君日后的夫家会是季府的门第呢。再说了,湾卉是湾容的表妹,又对琼妃甚是忠心不二的,自然也深感娘娘仁慈之心,为娘娘做事。”
芷息低低一叹,“弯卉的身份被刘嫔仪揭穿后,便抱了必死之心,只是,她终究是没有背叛娘娘,即便是吞金自杀,亦是为娘娘留下一道足以致刘氏于死地的遗书。”
宁子娴如鸦翅一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声线带上几许惋惜:“她本不必死的,本宫其实有足够的办法令贤妃忌惮刘氏,只不过湾卉的死如骆驼背上的最后一道稻草,亦是刘氏难以预料之事。”
芷息点一点头,悄悄抿去眼角的一丝泪意:“虽然给贤妃下药过于凶险,但到底?蒋太医是熟稔了的,也只有贤妃真真正正是服用了寒凉药物,才会让刘氏对自己的判断胸有成竹。一旦刘氏的银针验出碗沿上的毒,娘娘便可宣称是刘氏为嫁祸于娘娘,事先在银针上做了手脚,再加上刘氏伪造姓氏、捏造籍贯、联合敏龄行刺皇上、逼迫湾卉污蔑娘娘,贤妃必然不会再信了她。”
宁子娴颇为赞许地看了芷息一眼:“你自是见事明白、行事利落,刘氏意欲陷害本宫,自然是以为本宫当初谗言皇上杀了许多人,也是为了离间本宫与一众后妃,一旦她计谋得逞,本宫必定被废,那么本宫的温仪又将如何?睿儿呢?温明自是山高水远,鞭长莫及的……难不成叫本宫亲眼看着自己的子女一个个都凄凉无比吗?”
芷息颇为感叹:“刘氏心思缜密,当初诱骗敏龄与之联手,便是借敏龄的手来达到获宠的目的,一旦皇上认定刘氏忠心,娘娘便是处境堪忧。只不过,娘娘下药于贤妃打乱了刘氏的计谋,刘氏阵脚已乱,她的幕后主使也该露出马脚了。”
宁子娴微微沉吟:“六宫妃嫔,除了死去的皇后,还有谁能比得过本宫更适合登临太后之位?一辈子屈居人下吗?这么多年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她们所畏惧的,不就是担心本宫的亲子登临大宝,然后本宫对她们痛下杀手吗?即便本宫待她们从来不曾多加苛责!如此一来,陷害本宫后,下一步便是谋害睿儿了,而有皇子的妃嫔,除却本宫,不是生母早逝的,便是养母。”
宁子娴微微迟疑,“总不会是庄妃或是令妃吧?”
芷息道:“奴婢猜着怕是不会,令妃娘娘与庄妃娘娘毕竟与娘娘同心同力,奴婢只怕是武门兵变要在这后宫里演上一出罢了,只是娘娘不必忧心,今晚必定可以水落石出。”
宁子娴凝眸片刻,镂金镶玉的护甲在茶盏的边沿轻轻一磕,发出“叮”的声响,淡淡道:“?蒋太医呢?”
“已经安排在鹤惠堂。”
芷息垂了眸子道,“染画,也在鹤惠堂候着,必不会出了差错。”
宁子娴轻轻颔首,转眸又看一眼那逐渐暗下来的暮色,心下一横,如常吩咐道:“替本宫梳妆,扮作染画的模样,去慎行司。”
慎行司大堂,此时已空无一人,只有微弱的烛火摇曳,紫苏早已侯在此处,宁子娴悄然入堂后,换了一袭金丝织锦鸾鸟穿牡丹的凤尾百褶长裙,缀满粒粒饱满浑圆的珍珠,似霞光流转,鬓边的双凤衔珠金步摇垂下的朵朵牡丹状的金串珠极为华贵,动静之间,有轻轻的飒飒声流转,仿佛冕旒的玉珠相互触碰。
芷息笑着赞道:“娘娘这身服饰确是雍容华贵,旁的娘娘只怕都是配不上的。”
宁子娴微微一笑,缓缓落座,红木嵌珠贝的宝座之后,是十二扇雕漆黑木的琉璃屏风,上面则是威武的獬豸,寓意着司法的公正不阿。宁子娴取过案上的一盏六安瓜片,轻轻一嗅,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是齐云山蝙蝠洞所产,安陆当真是有心。”
芷息则笑着奉过一碟牡丹蝴蝶卷:“这是安大人的女儿安紫菀亲手所制。”
宁子娴点一点头:“她倒是有心,只是不知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未来却是何般的模样?瞧她如今这般叫太子怜惜,本宫可是不得不感慨,安家果然会教女儿了,一点儿不像是武官家出来的,像极了’两袖清风‘。”
半个时辰过去,宁子娴只饮了一盏茶,余下的时间只是以手支颐,静静思索,终于,门外逐渐有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直到最终在门前停住,唯见月华映照下,有一个浅浅的影子在门上的窗纸上浮现。
宁子娴紧紧攥住手中的蹙金撒松花帕子,屏住了呼吸,刘嫔仪被发落慎行司,怎会只是顶撞了摄六宫之事的自己那么简单?若只是出言不逊,凭借她的捐身救圣驾,已足够功过相抵,即便实在是悖逆、罔顾上下尊卑,也只消发落了暴室即可。若是投入慎行司,则必是大有文章。
后宫里,最能杀人于无形的,并非是施法下咒,而是空穴来风,芷息放出去的那一番意味不明的话,必然是传得邪乎,那么,刘芸心背后的势力,势必会按捺不住,既然自己已是卧床不起,自然是要趁了这大好时机杀人灭口。
那么,来者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