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秋远远望去,只见陈怡站在一棵的法国梧桐下边,长发被风吹起,裙角轻扬,像个大学女生。
他把车停在路边,呆看了一会儿。
雨早已停了,这一段水泥路渐渐泛白。梧桐树的绿叶在头顶翻飞,沙沙作响。一场雨过,气温降了不少。路人穿行在秋日清爽的凉风中,十分惬意。雨过天青,前边中学白墙黑瓦的门楼,有种怀旧味道。
景秋远远欣赏着冷色调中一袭红裙的陈怡,只觉生命中的美好,只要有心去发现,无时无处不在。半日来的阴霾,随秋风吹干林**,一扫而光。
陈怡挎着包,在树下亭亭玉立。她没有焦急地四下张望,也没有低头玩儿手机,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学校砖灰的院墙,墙头上霉苔点点。景秋从中发现了久违的诗意,一种古典美。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掏出手机,远远拍下一张并未变焦的照片。画面中,陈怡退入风景深处,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但那抹鲜亮的红,从一片灰暗中跳脱出来,印入眼眸,无法抹去。
景秋笑笑,放下手机,把车开上前去。陈怡见车来了,微笑着款步走来。
景秋给她开了门,说,“等了很久了?”
“没有,”陈怡坐进来,系好安全带,说,“就一会儿!”
“远远看你,还以为是个学生呢!”景秋说。
“我扮个大学女生,应该问题不大,扮中学女生是不可能了!”陈怡笑说,“装嫩也得有个底线啊!”
“这马屁拍得,过犹不及了!”汽车绕过来,经过学校的大门,景秋笑说,“‘像这所学校的老师’,这总行了吧?”
“以前,我特别想当老师。我爸爸妈妈也觉得,女孩子最好读师范。高考志愿填了几所师范院校,可惜都没上得了!最后,服从志愿被分到天津一所学校,读了个什么也学不到的专业。”陈怡叹了口气,说,“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吧,非要给人留点儿遗憾不可。”
“我倒觉得没什么可遗憾的!”景秋说,“我有位朋友就是从教师职位上辞职的。我当时也有点儿吃惊。毕竟是事业单位,工作没什么压力,节假日又多。大钱是挣不到,过过小日子也挺惬意。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有一次跟两位老教师一起去食堂吃饭,忽然看见自己三十年后的生活状态,当时就崩溃了!”景秋说,“稳定虽好,但人生不免少了些由偶然而来的乐趣,不也挺可惜吗?”
“稳定与冒险的取舍,跟人的性格有关。”陈怡说,“你这位朋友,应该是不甘寂寞的人吧?”
“是挺能折腾的。”
“那就对了!”陈怡说,“我个性比较恬静,又没什么野心,最好是当个老师,过过简单、平静的生活。”
“那你怎么不去试试?”
“我念的不是师范学校,专业又不好,”陈怡说,“想找一份教书的工作,还得去读个研究生。”
“那就去读啊!”
“读了这么多年,早就厌倦了!”陈怡笑说,“其实,我倒不怕读书——我年年都拿奖学金的。只是,想到还要再住三年宿舍,头顿时就大了一圈!”
“你在兴亚,不是一样住员工宿舍?”
“兴亚的员工宿舍,至少有我一间房吧。”陈怡幽幽地说,“从小到大,我都跟妹妹共用一个房间。那种空间和心理上双重的拥挤,你恐怕很难理解。就像住在一间六面都是镜子的房间,总有一双眼睛在那里,搅得你不得安宁——一种无处可躲、无路可逃的感觉。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呢?”
“原来如此!”景秋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急着买房,好尽快从员工宿舍搬出来。你要的还不止是一间自己的房间,而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
“对!”陈怡说,“本来,买房对我来说遥遥无期。没想到,前段时间,家里忽然拿了一比拆迁补偿款。我爸我妈把这笔钱一分为二,说是留给我和妹妹做嫁妆。我把自己那份儿提前要了出来,但还差了一点儿。这要谢谢你们常总,她找了人,帮我从银行低息贷了一笔钱。加在一起,才谈得上买房。”
“难怪了!我劝你观望,你坚持要买。建议你买期房,你又不愿意等。”景秋笑道,“无论如何,你的梦想马上就能实现了。恭喜!”
“今天过去再看一次,如果没问题,是不是就可以签了?”
“我觉得可以签。”景秋说,“我们在不同时间去看了两趟,都没发现什么问题。今天刚下过雨,再去看看,再没问题的话就签吧。地段不错,闹中取静,住着很舒服。又在城区,先不谈升值,保值绝对没问题。面积不大,户型也不错,要出售也容易。价钱已经降到两年前的水平,不太可能再降了。”
“你说可以签,那就可以签了!”陈怡转过头来,笑说,“这件事儿,我就全权委托给你了!”
“放心吧,我这‘购房顾问’可是专业的,绝对可靠!”景秋笑道,“就是,委托费怎么算?”
“等一切都办好了,我一定请你吃大餐!”陈怡说,“上次真不好意思,明明是我有事相求,还让你付了账。”
“别不好意思,那顿日本料理是郑总请客。”景秋笑说,“我们只吃了那么点儿钱,已经算‘嘴下留情’了!”
景秋说着,把车停在路边划出的车位上。房产中介赶忙跑过来拉开车门,满脸堆笑地喊“陈小姐”、“林先生”,一边领他们上楼,一边说,“有个客户刚看过走了,对这套房子很满意。二位今天再看一遍,要是没有问题,还是早点儿定下来比较好。”
房子在四楼,没有电梯。
“说实在的,”中介打开房门,说,“这地段,这户型,这价格,真的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景秋笑笑,说,“小魏,你能让我们自己看看,商量一下吗?”
“当然!”小魏笑说,“你们慢慢看。我就在楼下,有需要喊一声就行!”
今天的阵雨比较大,景秋检查了一些可能漏水的地方,又到南北阳台,看看房前屋后积水的情况,都没问题。
陈怡在屋里踱来踱去。每来看一次,她对这套房子的喜爱就增添一分,仿佛已经产生感情了。她走到景秋边上,对着楼前的一丛绿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能签吗?”
景秋点点头,笑说,“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