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景秋不太喜欢热闹的场面。公司的聚会,都是硬着头皮在强颜欢笑。朋友们的聚会,当然轻松、快乐得多,但也谈不上喜欢。
他有一种固执的怪念头,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必靠持续的交往来维系。他向往的友谊是,就算十年不见,照样一见如故。平日里,大家不妨相忘于江湖,各忙各的。但只要一见面,便能毫无隔阂地交流。这样儿的想法美则美矣,却不现实。他也明白这一点,只是性格使然,无法强求。
老胡是景秋的大学同学。吃这顿满月酒,一定会遇见不少熟人。上次那件事之后,景秋实在不愿意再在这样儿的场合出现。但他俩是铁哥们儿,老胡家添丁进口这么大的事儿,无论如何不能推辞——尽管早就去医院看过了,还包了个大到有点儿不合适的红包。
老胡说,“这可是你干闺女的满月酒,不许缺席!”
景秋只好笑说,“认了干闺女,是不是还得补个红包啊?”
一到周末,大家都往郊区跑,爬山的爬山、游湖的游湖,市中心反而空了。车到乐桥,竟不难停。好长时间不来了,站在熟悉的街道上,景秋不禁想起,以前念书的时候,闲着没事儿就跟朋友走到观前街,吃吃小吃、逛逛书店、看看电影,或是什么也不干,瞎混上半天。那种时间多到用不完的日子,永远天高云淡的,真令人怀念啊!
沿街步行过来,进了饭店大门。景秋说了一句,“胡府的满月酒!”服务员就说,“请上三楼。”乘电梯上来,门一开,远远就透过隔断看见高朋满座。大厅里闹哄哄的,坐了十几桌之多。景秋感叹道,老胡是真能折腾,摆个满月酒居然请了这么多人!
走过这边一看,宾客已来了七八成了。
刚一现身,就听老胡在远端招呼,“景秋!这边这边!”
景秋看见老唐,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说,“好久不见了,唐老师!”
老唐说,“是啊!抱一个!”
于是抱了一个。老唐孔武有力,稍一使劲儿,景秋就觉得透不过气来了。
“还‘唐老师’!”老胡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装啊!”
老唐笑说,“还是叫‘老唐’听着顺耳。”
“老胡,大家都是文明人,注意你的素质!”景秋正色说,“你现在升级当老爸了,能不能给咱闺女树立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的榜样?”
老胡嘿嘿一笑,说,“说得有理!你们先聊,我去那边招呼一下!”
景秋说了声,“去吧去吧。”便拉着老唐坐下,说,“今天刚到的?”
老唐点点头。
“晚上没什么安排吧?我请你吃饭!”
“今天有点儿事儿,改天吧。”
“刚到就有事儿?”景秋打趣说,“我记得,你在苏州没有老情人啊!”
“跟你们这帮人啊,就说不成一句正经话。”老唐摇摇头,说,“老胡当爸爸了,总算有点儿正形了。你还得努努力。”
景秋听了,如冷水浇头,只好吐吐舌头,说,“行行,你说你说,洗耳恭听。”
老唐说,“我是来学校找老师的。晚上约了他吃饭。”
“干吗?”景秋睁大了眼睛,说,“别跟我说你准备读博啊!”
只听老唐长叹一声,“兄弟,被你不幸言中!”
按理说,老唐跟景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学一毕业,景秋就参加工作了。老胡却被保送读了研究生,跟老唐成了室友。那时候,景秋还在对校园生活恋恋不舍的阶段,加上研究生宿舍的条件不错,还不用花钱,便跟着老胡蹭了一个床铺,住了整整一年。后来换了工作,才搬出来住。
老唐是郑州一所学校的老师,为了评职称,当年在学校读在职研究生。论年龄,他比景秋、老胡大了十来岁,算是老大哥了。但大家既住在学生宿舍,平常嘻嘻哈哈的,也觉不出多大的年龄差,称呼起来,都是“老唐老唐”的。不过,为人处世方面,老唐给了他们不少中肯的建议。因此,他们都敬他是大哥。
读研期间,老唐把两件事挂在嘴上:一是跳槽;二是坚决不读博。他当时觉得,硕士学历“足可保万世太平”。只是,没想到学历贬值得那么快,拿到硕士学位,槽没跳成不说,这几年进来的年轻人,别说硕士了,名校博士也不在话下。这不,稀里糊涂又混过几年,到现在还是个半吊子的副教授。“如夫人”想扶正,只好发愤图强,想办法读个博士了。
景秋笑说,“路漫漫,其修远——‘三不够先生’还得努力啊!”
说完,往面前的杯子里到了点儿菊花茶,喝了一口。自忖人活一世,着实不易。想老唐一把年纪,居然还要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不觉心酸。嘴上又开起玩笑来,说,“你老人家这年纪,还能读博吗?我怎么觉得过了景了!”
老唐心里装着跟老师吃饭的事儿,没好气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像你自己说的那样,‘靠谱’一点儿?”
景秋这才想起来,老唐给他写的那两个大字——“靠谱”,此刻正挂在自己的书房呢!于是,笑嘻嘻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又正色问道,“晚上住哪儿?”
老唐说是在学校的招待所订了房间,景秋说,“退了,住我家去!待会儿你告诉我在哪儿请客,到点儿我去接你。”
正聊着,赖一茹跑了过来,挨着景秋坐下,说,“你怎么躲在这儿啊?那边大把的美女都快望穿秋水了!”
景秋说,“我看,是大把的大妈吧?”
“你小子,坏就坏在这张臭嘴上了!”说着,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拖到另一桌,一把按在空椅子上。
这桌全是班上的女同学,看到一茹的架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景秋赶紧打招呼,笑说,“领导们都在啊?”
张珊跳出来,说,“谁是你领导啊!你们家领导还在天上飘着吧?”
“那也太夸张了!”有人接茬说,“好歹也得养在丈母娘家了吧。”
“哈哈,你们看林景秋:有房有车,职位高、收入高,长得也算是人模狗样、一表人才,一大把年纪了还单着,”一茹盯着景秋说,“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啊?”
景秋笑道,“你要是怀疑这个,吃完饭咱们可以去试试——反正附近有的是地方。”
“我呸!耍流氓耍到老同学面前来了。”一茹说着,朝景秋笔划一下,“女同胞们,就这号的,也算是黄金单身汉了。我们这桌还单着的,千万别把他放跑了——不能便宜了那帮九零后的狐狸精啊!”
“怎么着,要做媒啊?”景秋说,“听人说,女人爱好给人牵线搭桥做红娘,是更年期的症状之一,你可得当心!”
一茹笑说,“你还别刺激我。今天就是要找人把你这厮收了,看你还猖狂!”
“要逼婚啊?”景秋笑嘻嘻地说,“好啊!择日不如撞日,哪位姑娘看得上小生的,今天就借这个场子把事儿办了!”
一群人上来喷他,说是,“麻利的,有多远滚多远!”
景秋趁机开溜。回到座位,那边老胡已经开始发表演讲了。这通“获奖感言”,感谢来感谢去,扯了五六分钟。终于感谢到老婆和老天爷了,景秋转头跟旁边的马雯雯说,“老胡忘了感谢自己了,这军功章上也有他那一半呢!”她听了,把嘴里的枣核往碟子里一吐,假模假式地推了他一把,说,“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