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秋买了门票进来,见院里绿草如茵,秋意全无。阳光明媚,阔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树脚的地上长满了青苔,油油地绿着。远处有人在烧香,青烟袅袅。一群老妇围起圈子在跳舞、诵经,他侧耳倾听,却一句也没听懂。
迟疑了片刻,景秋还是决定到西首的小店里请了一炷四季平安香。
脑子里从小被灌了“唯物主义”,早就与神佛无缘了。偶尔碰到传教的人,他总是说,“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没有这种天分。”不过,对他来说,进到寺庙烧香拜佛,跟入乡随俗一样,是一种尊重。
景秋付了钱,拿起那束包了红纸、印了字句的香,慢步过来,跟别人一样凑到烛火上点着了,再到边上的香池里找个地方放下。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立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看那束香缓缓地燃烧,升起缕缕青烟。
过来,进了大雄宝殿,他也有样学样地磕了个头。只是不敢许愿,怕像母亲一样忘了还愿,自己把自己吓出病来。绕着四大天王的塑像转到北边,见门外那株梅花兀自光秃秃的,又绕了回来。
殿前的大理石平台上,立着一座铁塔。阳光正好,水塘里乌龟在晒太阳。几株百年的银杏树,一人不能合抱。时近晚秋,叶片早已枯黄,稀稀落落的。一阵风过,几片叶子飞旋着,静悄悄地落在地上,或坠入水中。
两个小孩子拿了硬币,正往铁塔上扔。虽然毫无根据,但很显然扔进的人会有好运。见了这幅场景,景秋忽然孩子气起来,从包里翻出几枚硬币,一个一个地对准塔顶的孔洞,轻轻抛过去。扔了五六次,总算中了一个,竟然很开心。
边上的小孩儿更起劲了,跳着说,“我也要扔到最高的一层!”景秋双手插兜,看他们玩儿了一会儿,见来了一对情侣,才转身走了。
穿过西边的走廊,进到园子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庭中高树林立,绿水环绕,环境十分清雅。除了服务部里杳远的诵经音乐,只剩微风掠过林梢的声音。景秋深吸一口气,不觉陶醉于这迷人的静谧。
抬眼望去,樟树枝头结了累累果实,缀在灰绿的叶片中间,若隐若现。头顶蔚蓝的天空,浮着几朵云。一只白鸽忽地从地上腾起,拍打着翅膀,飞向湖心的亭子去了。
景秋沿着石径,漫步向前。走到墙根一丛斑竹边上,见一个胖大的和尚,身着袈裟,耳边贴着一台超大的手机,跟人聊着什么,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经过,不觉哑然失笑。
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有次跟佳琪逛到学校附近的定慧寺,穿过大雄宝殿,看见两位年轻的僧人正在打乒乓球。他愣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位长相极为俊秀的僧人说,“你要不要玩儿一会儿?”这景象至今难忘。
景秋沿着溪水一路往前,到了湖对岸,才从曲桥折回来,进了西园的茶室。见门口挂着“西园茶事”的牌子,手书的楷体字,让人顿觉心平气和。一时职业病犯了,盯着看了半天,心说,这文案写得真好!
门口一群人,坐在藤椅里,对着幽深的湖水,喝茶聊天儿。推开雕花木门进去,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气味。里边也是一群人,沐浴在梵音中,拿毛笔或硬笔一笔一划地抄着《心经》,其中就有明月。
景秋见她低着头,在描红本子上慢慢写着,转头跟服务员说,“一杯碧螺春!”付了钱,自己也从柜台上取了一本,坐到明月对面。她抬头,见他来了,笑笑,不说话,继续往下写。他不便打扰,便在桌上拣了一支笔,学着描起来。不想这笔竟是坏的,写不出水,只好换了一支。
他每写一个字,就轻声地念出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
正写着,明月在对面低声说,“我们出去吧。”景秋便搁下笔,把本子留在桌上,起身往外走。明月说,“你的茶不要了?”他摆摆手,示意算了。
从茶室出来,阳光投射在湖心,波光粼粼的。景秋迈步上了曲桥,明月跟过来。二人站在湖心亭里,对着暖洋洋的太阳,以及高远的蓝天,心情十分舒畅。鸽子对面的草地上啄食、漫步,忽而腾空而起,飞到屋顶上去了。
景秋伏在铁栏杆上,紧闭双眼迎向太阳。阳光洒在脸上,暖意融融的,很舒服。他回身过来,问明月,“你最近常来这儿吗?”
“前些日子,新认识了一个朋友。她是佛教徒——在家弟子那种,听了我的事儿,就开解我,教我‘放下执念’如何如何。刚开始我挺烦她的,后来,慢慢发现她说的那些话,其实挺有道理的。”明月笑说,“很多烦恼,说到底是庸人自扰,毫无必要。也谈不上信佛不信佛,只是,闲着没事儿来这里喝喝茶、抄抄经,感觉心很静,也很定。”
“嗯……那最好不过了!”景秋转过脸来看着她,说,“那天听老耿冒出一句‘试管婴儿’什么的,你们是不是想试试?”
“呵呵,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可能很快就要做手术了。”明月笑了笑,长出一口气,说,“顺其自然吧!”
二人穿过曲桥,来到对岸的草地上,景秋说,“希望一切顺利!你跟老耿都是好人,老天爷应该给你们一个孩子的。”
“唉!”明月叹了口气,说,“在别人,这不过是最简单、最自然的事情!可是,对我和耿浩来说,实在太难了!”
“放宽心,孩子正在路上呢!”景秋笑笑,说,“提前恭喜你们啊!”
“我这个年纪,成功的几率没那么高的。”明月笑说,“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好在人年纪大了,脸皮也就厚了。放在以前,我是绝不会跟别人讨论这些事儿的,现在,却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种心态最好了!”景秋盯着她的眼睛,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二人在庭园里走走停停,又聊了好一会儿。看看时候不早,景秋便请明月出去吃饭,说是附近就有很好的馆子。
“老耿专门把我妈从四川接来,天天给我做营养餐。”明月笑笑,说,“倒是想吃外边的菜,可惜没那个口福。”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明月说,“你饿了,就赶紧去吃饭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儿!好久不见了,来看看你。”景秋笑说,“只是,没想到在这儿碰面。”
“这儿不是很好吗?”
“是啊!”景秋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走了!”
离开明月出来,又经过大雄宝殿。他拾级而上,走进大殿,认真地磕了三头,双手合十,许了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