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以前。
许逸和李青言一起去学校报到的,许逸比李青言高一级,成绩一般,属于掉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一类,不过倒也十分平易近人。她们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友谊,许逸是长久以来一直照顾李青言的姐姐,某种意义上讲,应该算作亲人才是。
“看,你在四班,我找到你了。”许逸大叫。
李青言目光顺着她的方向,果然看见自己的名字。
“初一四班的在那个楼上,二楼。”许逸指了指,“那我就走了啊。”
“恩好!”李青言拉了拉书包带,看着许逸刚刚指的那个方向,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班主任大概45岁,在台上满面桃花的说:“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都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帮助……”李青言一直在注意她说话的神态,比如每一个重音就要把脖子往前伸一下,想到这个,就忽然小声笑了一下。
“嘿,笑什么呢?”
“额,没什么……”
新同桌是位长得蛮漂亮的女生,主动想坐李青言旁边,青言觉得她面善便应许了。此刻她也没有听班主任滔滔不绝的“废话”。
“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言,你呢?”
“徐庭玉,你名儿不错。”
说话之间,李青言觉得她说话之间的活泼劲儿很招人喜欢,此人可以相处。不过,班主任突然咚咚咚地敲桌子,“大家安静一下……”
“下面请同学们今天回家完成一个任务,就是写一篇自我介绍,曾经得过什么奖,当过什么职务,自己的兴趣特长……”
“太土了!”徐庭玉小声的说,悄悄地收拾书包。“你家住哪?”
李青言说了遍住址,徐庭玉一脸笑容“哟,有一条街我们一路,走一起呗!”
那时,已经进入秋天了,很少有雨,这个小城秋季的气候最是令人流恋。
第二日,班主任在台上推了推眼镜:“恩,根据大家的自我介绍,就选李青言做我们的班长吧!”李青言站起来,顿时成为全班的焦点,伴随着,稀稀拉拉的一点掌声。
她在讲台上敷衍地介绍了下自己。
徐庭玉一脸羡慕:“你学习真好呢。”
李青言略显羞涩:“一般般吧。”
“谁说的,你交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看见了,你获过的奖真多!”徐庭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的是,有好学生坐身边,不愁以后没作业抄了。
李青言一时没有说话,徐庭玉又说:“那以后你就是我好朋友了?”
“恩,好啊。”
放学的时候,徐庭玉拉着李青言走了相反的方向。
“喂,我家在这边。”
“跟我去玩,我请你吃下午饭。”
恩?
犹豫了一阵子,还是答应了。
李青言给家里人打了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云云,然后跟随徐庭玉穿过一条小巷子来到了一个街区。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楼梯,通向一个平台,平台后面一片商铺,几个穿着十分时尚的学生正在平台上面跳舞。
“怎么样,酷吧?”徐庭玉转过头来十分自豪的笑了一笑,又看向人群中一个正走过来的女孩,十分豪爽:“嗨,萱姐!”
这个被称作萱姐的人个子还没有徐庭玉高,瘦的像根竹竿,很漂亮,披着长发,踩着高跟鞋。说话间有一种与李青言年纪不相符的,那种被称作成熟的东西。
看她这幅打扮,自己产生一种莫名的软弱感,软弱得不敢再看自己的衣服。
“你带来了个人?”这个所谓萱姐的目光落在青言身上。
“这我新同桌,怎么样?”
萱姐仔细打量了下李青言,她也很瘦,甚至和自己有的一比,就是个头高了自己一大截。眉宇之间,是稚嫩和单纯。“长得还行,气质还差些?”
李青言不知所云:“什么气质?”
萱姐没有回答她,“你想跟我们一起跳舞吗?”这种神采,淡淡的又泛着轻佻。
李青言云里雾里,但隐约知道像萱姐这类人通常被称作小混混,学校里有两类人风采无限,一类是李青言这样的考第一的学霸,另一类是衣着“时尚”讲话痞气强势的小混混。自己长这么大,从来对家人都是言听计从,从没过像这样,家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识一些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事。也就是,尝试下所谓叛逆。在她软弱的记忆中,和萱姐一起玩就意味着自己可以威胁得罪过自己人,叫他放学小心点,意味着自己也可以打扮的像萱姐一样。
压抑得久了,实在想要叛逆。
偏偏李青言软弱得不行。
如果自己既做到了学习很好很好,又做到了当一名合格的混混,是不是什么都不怕了呢?
心里某个角落也是摇摇欲坠,她慌乱起来。
“哈哈……”萱姐一下子笑了出来。
徐庭玉也看着李青言笑,在那个年纪里,和一个好学生做朋友是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分数划分学生等级的时代,几乎所有人不会选择去认真对待,尊重全班最后一名。大家可以把所有的掌声羡慕送给成绩好的同学,会千方百计想和他们在一起玩耍。而对于学习成绩不好的,一直是大家的嘲笑对象。徐庭玉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好学生”,她再了解不过,虽然成绩好的可以和成绩差的一起玩,但诸多小细节上,比如问一道题,他们总会讲:“这么简单的问题啦”“你直接拿我的抄吧,我现在忙。”也许讲话者本身并无恶意,却总是无意间打击到徐庭玉,拽住自尊心猛烈的撕扯,毫无疑问她将李青言归于这类人之中。李青言是徐庭玉的一张信用卡,李青言是班长,可以给她抄作业,可以以职务之便为她做许多自己做不到的事,徐庭玉要一直刷这张信用卡,刷爆为止。
这是李青言第一次见到萱姐,话不多,只记得萱姐很狂,纵使李青言在学校里可以骄傲无比,却在她面前低着头攥紧衣袖,从此以后萱姐这个名字将成为一个阴霾,笼罩在李青言,徐庭玉,刘语晨三人之间。
几天后的放学后,李青言忧心忡忡,也许是因为当了班长身体上的劳累。此时此刻,徐庭玉又在她身边说起了烦心事。
“萱姐最近手头很紧,你现在有钱么,借我点吧?”
“你要多少?”
徐庭玉比了个手势。
“50?”
徐庭玉声音沉下来:“500”
“呵!什么!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
“你有多少给我多少吧,其他的我再向别人借。”
李青言掏出了钱包:“……哦,那什么时候给我还啊”
徐庭玉没有作答,眼神十分奇怪。
李青言起了疑心:“怎么了?”
徐庭玉犹豫道:“这个……没谱……”
“哈?你说什么?”李青言觉得不可思议,想了一会,忽然很严肃的问:“你怎么认识那个叫萱姐的人?”
徐庭玉眼神闪了闪:“她……是我姐姐……徐庭萱……”
李青言看了徐庭玉好久,心里想:“不像啊。”徐庭玉心惊胆战。
“她为什么缺钱?你知道500我根本拿不出来……”
徐庭玉眼里忽然露出悲哀的神色,纤长的身体使她此刻看起来弱不禁风:“这是我家里的事情,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好么,我现在很缺钱……”
在我们心里,此时借钱的多少几乎等价于灾难的多少,500对青言来说是一笔巨款,因而等价于徐庭玉所面对的,应当是一个巨大的困难。尤其是,面对徐庭玉此刻茫然得几近木讷的表情,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看着她的眼睛,内心悲悯的神经被触动了,青言顿了顿,“好!”直接把钱包塞给她,也许觉得这样会平复下她的心情吧。李青言思绪乱得很,她想起了电视剧里的各种桥段,一个个古怪的片段涌上脑海,会不会是她姐姐要离家出走父母不给钱了?那自己不是助纣为虐了吗?又会不会是她有个赌博的父亲,现在欠了外债,债主追着要钱?或者是她姐姐生了严重的疾病?不管怎么说,李青言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至少是帮了徐庭玉一个大忙,并且现在她看见徐庭玉正一脸感激。
天气阴沉着,偶尔有丝丝缕缕的风穿过衬衣里,流进了整个身体。她们很快就走到了十字路口,徐庭玉对青言说:“路上小心。”
“你也是!”枯燥的学习生活,自己鲜有遇见过像这样的事情,同学遇到了巨大的困难,正需要自己,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感人的情节。
回头已经看不见李青言的影子了,徐庭玉转进一个巷子里,背对着出口打开了这个画着helloketty的粉色钱包,随即脱口而出“真穷酸!!”
徐庭玉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60块钱”
“哈哈哈,你逗老子玩呢?”电话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娇媚中透着一股粗鄙。
“可是,我真的没有钱了,你知道我才刚刚开学,我并没有那么多认识的人。”
“喔,是吗?”对方的声音很柔软,“你交朋友的本事去哪了?”
徐庭玉沉默了好一会,对方电话里只能听见她呼气时的气流洒在话筒上的声音。
“那你爸妈的呢?”
“他们给我的钱,我不是都给你了吗?”徐庭玉脸色越来越难看。
“诶?你会不会没事的时候打开他们钱包看看?”
“这,我不能……”
“呃?”对方的轻佻语气很明显,只听声音,便可想象出她挑眉的模样,眼角一定满是笑意。
“我,我再去找……”
“记住,一定要快,我再给你一周时间,否则全都来不及了。”对方焦急之情显而易见。
“好,一定可以的,你不要担心,不要急。”徐庭玉也紧张地攥紧了电话。
青言回家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得很乱,被绑架了?不可能,只要500块的。李青言不知道徐庭玉会不会嫌少,她一直在纠结,究竟是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投入这个未知名的“好事”里面去,还是用于私用,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自私,错过了对徐庭玉来讲十分重要的事情,自己一定会愧疚的!辗转反侧,还是决定给徐庭玉打一个电话。
“喂?你能告诉我萱姐怎么了吗?”她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悲哀:“还记得上次我带你见她,她在跳街舞么?她是偷偷学的,萱姐不喜欢学习,她的梦想就是跳舞,前天跳舞时脚踝出了问题……”
青言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暗自嘲笑自己想法的可笑:“那严重么……你现在……还需要钱吗?”
“额……”徐庭玉愣了愣,试探着问:“你还有?”
李青言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说:“伤很要紧,我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徐庭玉心里一喜,并没有表现出来。
李青言又问“你们的父母呢?怎么会对这事一点都不管?”
徐庭玉一紧张,一时编造不了谎言,她糊涂道:“你知道萱姐是偷偷学的街舞……”
“就算是偷偷学,也应该告诉家长啊?我不觉得天下父母会因为女儿偷偷学跳舞扭伤就不管不顾,对自己孩子这么残忍。”
“其实……我父母不在我们身边……”她努力思索着,开始编织着下一个谎言。
“啊……”李青言震惊了,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又飞速闪动着那些电视剧里离奇的画面。“真是对不起……”
徐庭玉柔声道:“没事,我们住在出租屋内……我的家庭情况,以后有时间跟你慢慢讲,我自己攒了一些钱,问你借一些,应该就能缓解一下她现在的脚伤吧……”
“那我……我会争取帮你凑到钱的。”
“真谢谢你了。”
那一瞬间,徐庭玉感动了,李青言的单纯让她为自己的偏见而懊恼,为自己的欺骗而内疚,她明白萱姐的秘密一定不能透露出去,欺骗,也成了不得以,忽然好想停止这样的利用。
后来李青言为自己曾有过这样愚蠢的想法而懊恼不已,如果记忆可以轻易被橡皮擦擦掉的话,她一定会首选这一段。
下午的太阳真大。
上体育课之前,刘语晨在楼道里拦住了李青言提出了那个荒唐的要求,即无偿每月给李青言一些钱,但没想到这直接刺激了她的自尊心,和刘语晨大吵一架。
操场上就像着火一般,李青言和徐庭玉在一棵树荫下坐着。
徐庭玉问:“刚才找你的,是谁?”
“刚认识一别的班的。”李青言本来想回答“神经病”或者是“王八蛋”之类的。
“怎么认识的?”
“别管了……对了,萱姐怎么样了?”
李青言来了个话题转移,徐庭玉眼神闪了闪,慌忙想着回答。
“钱……不够……”徐庭玉观察着李青言神色:“一直还没有治疗,只抹了点消炎药。”
“脚怎么了?”
“这……我也不懂那是什么病……”
李青言忽然意识到这个话题很尴尬,因为自己身上没有钱了。一阵沉默。
“青言……”
“恩?”
“你可以找你爸妈要,我可以写借条,到时候给你利息……”
不不不,这不可能!父母不会给的,李青言现在只想想出一条出路来,根本忘了质疑徐庭玉的话的真假,即使不在身边,她父母为什么不能给她们钱。
“也许有一个人她会有钱……但是……”
徐庭玉眼神一下子亮起来:“真的么?但是什么?”
“我不方便。”
徐庭玉见她很犹豫,又改口了:“青言,要不这样吧,我替萱姐答应你,你若是帮她度过难关,她伤好了以后教你跳舞如何,我们付给你双倍利息,现在情况很急……”
李青言问着自己,她不清楚,是帮助一个受伤的姐姐重要还是自己的脾气重要?
“让我想想……”
“萱姐病好了以后会和我们一起玩吗?”李青言问道,付出了,总要有点回报,萱姐在学校里,至少看起来在混混当中还是很有名的,如果能结识这样的人可以寻找到不少安全感。
“嗯,当然。”徐庭玉感觉到青言期待的一场“友谊”。
她望着空旷的操场发着呆。
翌日课间,徐庭玉没想到李青言会手里拿着二百块钱递给自己,她惊讶不已:“这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给的……?”
“是的。”
“……是谁?”
“算了,你不认识。”
李青言有一种出卖自己的感觉,出卖自己放学路上的宝贵时光,这不,恰好徐庭玉又说:“真的谢谢你,不过……”
“怎么了?”
“今天放学可能不能陪你一起了……我要去医院找萱姐……”
“哈,这有什么?”李青言摆摆手:“没关系的,你去吧。”徐庭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却不知道这恰恰好免去了青言解释的烦恼,李青言放学路上的伙伴不再是徐庭玉,从此将变成另一个人,并因此引发一连串的矛盾,让徐庭玉将对这段友谊彻底绝望。
翌日课间,正在认真听窗外鸟叫的青言被同桌打断了思绪,她想起了什么,从裤兜里拿出钱,递到徐庭玉面前。“萱姐好些了吗?”
徐庭玉眨眨眼:“恩恩,谢谢你。”
“如果,你还需要的话,我想,过一阵子,还会有。”李青言认真道。
徐庭玉不可置否,没经过大脑思索,轻轻地飘出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过一阵子还有呢?
可李青言并未理解她,甚至扬起了一个轻轻的微笑,“因为我相信你啊。”
“毕竟我们是好朋友。”
徐庭玉一时语塞,心里说不出滋味来,低下了头。
“我是说,为什么还有呢?”
青言转过头去,她突然想起刘语晨那句“不为什么”,那样干脆利落,便也不想过多解释地抛向徐庭玉一句“不为什么”。
为什么要定时给最好的朋友一些钱呢?
不为什么。
徐庭玉看见青言别过头去,也不好多说什么,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她在良心上难过,因为她知道萱姐目前身无分文,她用自己的交际能力骗取他人的信任,谎言一个接着一个,到底要怎样才能圆满,虽然只有区区不到一千元,可为了圆谎,徐庭玉必须自己想办法再弄到一些钱还给青言才行,她无法控制两方面的平衡,她害怕自己处理不好这件事了。
可还是不想那么坏。
“谢谢你,相信我。“
”嗯?“
“萱姐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应该不久之后我就可以连本带息把钱给你了。”
李青言错愕,是啊,她总会还钱,可我该怎么处理这些钱呢?还给刘语晨?虽然心里很反感这笔交易,想和刘语晨撇清关系,但时已至此,眼下又没有什么处理办法,青言觉得苦苦的。
青言低低道:“没关系,我……还不着急。”
徐庭玉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出于苦闷出于同情地,笑起来。
一连三天,李青言每天都能给徐庭玉一百元钱。
一连三天,徐庭玉每天都要去找萱姐安慰她。
然后,钱就凑齐了。
医院里。
萱姐真的很美,第一次见到她不化眼线素颜的徐庭玉这样想。
医院走廊里一脸苍白的萱姐无力地被徐庭玉搀扶着,褪去浓妆,眉目清澈,睫毛轻颤几近碎掉,些许发丝凌乱地倔在额前,虚弱的气息昭示着额头上的虚汗,本是大红色的唇也退了色,苍白从唇齿中间蔓延开来。
她左臂跨过徐庭玉肩膀,头连同中心向她身体靠着,双腿弯曲无力随时将要倒下。
“啊——”萱姐低低地叫出来,剧烈的疼痛从小腹袭击全身,娇小的膝盖已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滑下去的瞬间徐庭玉连忙伸出了手,从后背伸手抓住了她的右胳膊,勾住她的身体。晃动几下后,萱姐喘着气轻轻抬起头,映入眼帘徐庭玉一张担心的脸:“……小心”
萱姐皱皱眉:“嗯……我……没事”
徐庭玉紧张地看着她,何日风光无限的女孩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花季的年龄,她本身形娇美,面容精致,曾口染红唇,长发飘摇,眼里媚色无尽,却如今,因为一个17岁的男生,弄得苍白如纸。
“扶我坐下吧。”萱姐说道。
徐庭玉搀着她到医院走廊一旁坐下。
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坐定后,萱姐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手摸向随身带着的提包。
徐庭玉没看清来电者是谁,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她低下头去,长发遮住了半个脸,看不清表情地:
“喂——”
“打掉了?”
“没有。”
“******你想死啊!”电话那头剧烈的怒吼,惊得徐庭玉一下蹙起了眉。
萱姐反倒不紧不慢,勾起微笑,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来:“有本事,你就拿钱来医院。”
“你这个——”话还没说完,萱姐抢先一步按了挂断。
“嘟——嘟——嘟——”
萱姐下巴扬得很高,医院天花板的纹路吸引了她几秒的注意力,也不明白她在想着什么,又转过脸看着徐庭玉。
徐庭玉发现萱姐表情突然变得凄楚无比。
徐庭玉一个深深的眼神,立刻张开了双臂。
萱姐再也控制不住,为了掩饰即将汹涌而出的眼泪,一头陷入徐庭玉肩膀里。
萱姐的嘴唇贴在徐庭玉衣服上,声音顺着衣服,身体传过来,只听见萱姐胡乱地说着
“她要了我的第一次……一发不可收……那时我们每周……做一次……”
“我好爱他……”
徐庭玉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懂,不知怎样安慰,便一手帮她擦着眼泪,一手拍拍背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怀里的人不再讲话,试图控制自己情绪,开始抽噎起来。
徐庭玉记得曾看见萱姐一身性感的黑色露脐装在高台上跳舞时,旁边站着一个身材修长挺拔,反带着鸭舌帽的男生,特别地,他眉尾处镶着一颗发亮的钻。所谓修长明亮的眼,高挺的鼻梁以及微翘的嘴唇,这在那个年龄被定义为无可挑剔的帅哥,那时徐庭玉呆呆地看着他挪不开眼神。
他来医院了。
徐庭玉听见脚步声,便匆匆跑到楼梯口,脚步声近了,那男人就站在楼梯下面神色严厉地看着她,目光如刀。徐庭玉扭头跑向萱姐,萱姐已经平复了情绪,眼神空洞地坐在走廊座椅上。
她搀起萱姐,“他来了。”这话说完后,萱姐扭头,楼梯口出现一个反戴鸭舌帽的男生。
大步走来,走廊回响着鞋底嗒嗒嗒的声音。
两人面无表情,萱姐死死地盯着他。
男人从夹克里拿出了三张一百元钞票,走到萱姐面前:“给。”
她一动不动,泛着白的脸转向一旁。
男生见状,拉起她的手,萱姐反抗但拗不过,几张钞票就塞进了她手中,萱姐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我只有这么多,以后别来烦我。”男生挑起眉,瞪大了眼睛,盯着萱姐控制不住的表情。
徐庭玉看不下去了,在男人转身离开的时候从后面冲了上去。
“啪——”
一声脆响。
徐庭玉不明白哪来的勇气对着那张英俊的脸说出“你个畜生”,但她在扶着萱姐的时候切身体会到她所承担的痛苦。
男人带着戒指的右手握成拳,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要替那个婊子说话。”
徐庭玉猛得一挥手,想要再甩给他一巴掌时,男人轻松地躲过了,反而听到从身后冒出来的护士严厉地说:“这是医院!不要大吵大闹!”
徐庭玉斜眼看着,慢慢收回了手。面对一个比自己大四岁,高一个头还多的男生,她什么都做不了。
“你想惹事吗?我跟她没完。”男生突然抽离身子顺着楼梯飞快地吧嗒吧嗒下楼,徐庭玉愣在原地不置可否。
“小玉,扶我出去,买包烟。”走廊那边飘来萱姐的声音。
徐庭玉闷闷地回来扶起萱姐,没忍住问道:“不是已经……没有了吗……为什么骗他……”
“呵……我只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坏。”
“不要伤害自己了……”
“人心呐,深不可测……”
扶着萱姐下楼,在路边小卖部买了包烟,她俩坐在街道花坛旁。萱姐点燃一支烟,动作美得不像话,徐庭玉看着,心想。
深吸一口,萱姐睫毛向下耷一点,口中含着那根细长的烟的明端燃烧,闪着光向嘴唇徐徐逼近。她两根手指夹着烟,轻轻将烟抽离嘴唇,柔软的唇撅成一个小口,然后翻滚着的浓稠的白烟就从她的口唇鼻孔里流出来飘散。萱姐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翻滚的香烟缭绕在她秀气的鼻梁上。
“嘿,你如果恋爱了,可千万别像我这样哦!”萱姐目光看向前方。
徐庭玉看着她。
“做一次,就上瘾了……”萱姐低头吸第二口烟。
“嗯。”徐庭玉乖乖地,这还不够,伸手从后面搂搂萱姐,拍着她的背:“忘了他吧,还会有更好的。”
萱姐深深地又吸了一口,埝灭了还剩半根的烟,一只手摸进包里。
“辛苦你了,先给你这么多,剩下的我会还的。”
徐庭玉感到手里握住了那男生给的三张钞票。
徐庭玉说:“如果你今后需要帮忙,叫我就好了。”
她天真的想,现在把钱还给李青言,就可以彻底掩盖过去萱姐这件事,她改变了从前的看法,李青言这个朋友,徐庭玉还真的不想失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又是一个周一早晨,李青言像往常一样穿着校服在操场中站队,一如既往的,国歌,升旗,演讲,领导讲话,只不过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项内容。
将彻底打破一些东西。
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只听讲台上的领导念着:
“下面播送一条处分,初二十三班张子萱同学与校外人员勾结,严重违反校纪校规,给予开除处分。”
台下的同学们炸了锅,一时间议论纷纷。
青言转过头。
看见徐庭玉脸色煞白。
她一个早晨不在状态,青言问了好久的话,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嗯?你说什么?”眼看着放学时间到了,尽管脸色苍白,但徐庭玉强扯出了笑:“先走了,拜拜。”
“诶!”李青言叫不住,只见她离去的背影,意识到什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里升起。
青言收拾好书包,不敢再想,不知怎么,心里有点恐惧。挤过熙熙攘攘的同学,下一层楼梯,就看见刘语晨坐在车上等她。
走出校门,青言坐在语晨车后座上,双手抱住了她的腰。
只听见前面的刘语晨神秘兮兮的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今早升旗仪式你知道的吧,你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被开除么?”
“为什么?”
“因为她——怀!孕!了!!!”
“天!”李青言张着嘴,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开除有很多种原因,可是她永远也不会想到因为怀孕,才14岁的女生啊!
刘语晨接着说:“你知道么,孩子的父亲不承认,不愿意出钱。”
青言问:“那后来呢?”
“后来不清楚了,哎,反正那女生很早就开始混了,和其他学校的混混都有来往,道上的人都叫她萱姐。”
“什么?你说……萱姐?”
青言心里一颤。
“好像是吧,嘿嘿,我也不清楚。”
“那你怎么知道?”
“我们班有同学认识她的。”
李青言微微闭了闭眼,尽管注意到徐庭玉特别差的神色,她不想将两个萱姐联系到一起,心底里,在逃避,逃避自己逻辑可以联系起来的事物。
她将头向刘语晨背上贴了贴,皱紧了眉头。
她叫徐庭萱,对吧?
不是一个人,是自己想多了。
张子萱,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呢。
呼——
她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
刘语晨在前面说着:“还有哇,青言,我给你讲个笑话。”
“今早看到的,咳咳,我保证特别特别好笑!”
“好啊。”青言说。
头顶上那层黑雾逐渐散开去。
与此同时,徐庭玉在街口徘徊了好一阵,不时低头看看手机,收好。
忘了吧?一切都与你没有干系。
不管她了?好不好?
她反复问自己。
……
不要!她还是想起医院里那个男人说的跟她没完的话。
过一阵又拿出来,最终还是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
“喂,怎么回事?你还好吧?”
“小玉,这不怪你。”
“……”
电话那头,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读书了。”
“草******……”
徐庭玉微微怕了“萱姐……”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换男人了,比他混的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得到报应!”
“老子不怕!”
“那我……”
“问你,你愿意跟我混不?”
“我……”徐庭玉犹豫了两秒,“愿意。”
“呵!姐以后不能在学校保你了,不过有人要是欺负你,告诉姐!”
“嗯。”
“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记住我这句话!”
徐庭玉皱了皱眉。
“嗯。”
徐庭玉心里终究是怕了。
弱肉强食的时代,自己像一根野草,没有青言的骄傲。
如果没有了萱姐,自己有什么呢?
该用什么支撑自己的骄傲呢?
徐庭玉不知道张子萱的怀孕的事为什么人尽皆知。
她挂了这通电话的几个小时以前——
17岁的男生不再反戴鸭舌帽,将头发梳成飞机头,声色俱厉地冲她吼道:“你个臭娘们,把老子兄弟全得罪了,还他妈让我以后怎么混下去!”张子萱眼里噙满了泪,上前抓住他胳膊狠狠地咬下去,可始终是个弱小女生啊,被男生重重地一甩一下就滚到了地上。
“以后别来烦我!”张子萱崩溃前只听到这句话。
男人彻底垮了,失去了混混朋友的支撑,出于报复,他让张子萱蒙耻。
转眼到了下午,阴天,微冷,课前五分钟徐庭玉才到校,青言想起早晨的事,不由得还是起了疑心,问她:“早晨怎么了?脸色好差。”
“哪有……”
青言试探着问:“你……认识张子萱?”
徐庭玉心里一沉。
见她不语,青言坚定道:“我都知道了。”
徐庭玉转过来看着青言,神色十分难看,她的眼神里,全是乱的。
反驳呀?
快告诉我!
张子萱不是萱姐!!
求求你。
她看着庭玉,嘴角都泛着苦。
良久对视,青言眼里充满着不可思议。
她明白了。
徐庭玉干涩的唇缓缓吐出那句话:“对不起……”
“给,这是欠你的钱。”徐庭玉想不出什么话了,从包里拿出那几百块。
对不起,我欺骗了你。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长期积攒的火山终于要爆发了。
“她不是你姐姐吧?”
“不是。”
李青言伸手接过钱,冷冷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样的秘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所以,你与我保持交往的目的,可是为了继续想我索要金钱?青言心想,苦笑起来。
“你知道被人欺骗的滋味很不好受。”青言顿了顿:“你究竟有没有拿我当朋友?”
徐庭玉不假思索地:“有。”
“是吗?你是不是为了一些目的才靠近我的?”
“……”这话一针见血。
“嗯?”青言看着前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来。
“……”徐庭玉沉默着。
李青言彻底明白了,仿佛有人从头顶泼了一桶来自北极的冰水,让整个心都冰凉,仿佛自己愚蠢地将感情投入,任她宰割。
“我和刘语晨,哪个是你最好的朋友?”徐庭玉反将一军。
想起最初,若不是因为答应徐庭玉帮助那个所谓的姐姐,李青言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和刘语晨的契约,在她的规划中,本不想和刘语晨有太大瓜葛的。
自己帮她想办法弄钱,她却在体育课上和其他女生玩的开心,是徐庭玉背叛在先,想到这里,便狠心道:“当然是刘语晨。”
“呵——”徐庭玉自嘲起来:“我就知道。”
这下好了。
咱俩的关系,再也没有退路了。
“我曾借给你的钱,都是刘语晨给的。”李青言想在决裂前解释清楚。
“出手真大方,果然关系不一般呐。”徐庭玉嘲讽道,内心却为失去朋友而发痛。
明明错不在自己,现在却要低徐庭玉一个头,纵使李青言懦弱,也对这样的欺负感到愤怒无比。
青言冷着眼转过来,“我不想解释。同桌,也可能不是最好的朋友。”
“你和刘语晨怎样,我不关心。”徐庭玉反驳:“你当初不是想和萱姐混么?……”
徐庭玉缓缓靠近她的脸:“好学生当腻了,想叛逆一回,对不对?”
“……”这回轮到李青言沉默了。
“文静的外表下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是么?”
“你够了!我不想!”李青言愤怒地说,双手气得抖了起来。
“别不承认啦。”徐庭玉轻描淡写,舒展着眉,这样就说得通了,李青言自愿帮萱姐,她徐庭玉自始自终只是个辅助李青言的桥梁。
“你最好少和那种人来往。”李青言咬牙切齿道。
那种人?!是哪种人?徐庭玉自认为认识一个在学校可以保护自己的人没有什么错。反而是李青言,表面文静乖巧学习好,实则拍班主任马屁,在班级里风生水起,和那些精明世故的人没什么两样。
“多谢您操心。”徐庭玉丢下这句话,便转过头去,手从桌底拿出一本册子装腔作势地写起作业来。
李青言闷闷不乐地也低下头,一言不发。
也许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和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做朋友本来就是吃亏的,因为当你将她当作很重要的人的时候,也许在她眼里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朋友,更何况李青言曾经还奢望过自己是徐庭玉最好的朋友呢?她有那么多朋友,自己算老几?
很快就上课了,这次她俩破天荒地都在认真听讲。
重点是,这是张老师的课。
张老师的数学课总是忘我的,他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一节课从不提问,导致台下分成两部分同学。一些是学霸级人物,如李青言,始终专注听讲不走神,她发现张老师的解题技巧总是十分出人意料,极其抽象。另一些是学痞级人物,如徐庭玉,平时干脆倒头就睡,管他什么巧妙解法,课本三两页看完就成,至于解题,按照练习册上的常规解法就好,照样高分。
吵了一架之后,两人陷入尴尬之中,谁都不肯退让,让李青言惊讶的是,徐庭玉竟然反常地没有睡觉。
或者说她只是以为徐庭玉在认真听讲。
旁边的人递来一张纸条,食指压着折叠好的小纸片,擦着桌面指过来。
青言大骇,她们已经陷入冷战中好一阵了,她不知该无视掉好呢,还是接过纸条好呢。
好吧,我认输,这节课不听了。
青言接过纸条,手臂长长地伸出去,够到着前方笔袋的地方。
她一点点打开折叠的纸条,只见上面是不知何时徐庭玉潦草地写下一句:“对不起,不能和你继续做同桌了。”
李青言的世界灭了。
就算,就算徐庭玉抱着目的接近自己,她欺骗了自己,李青言以为只要时间一长,伤口自然能够愈合,即使意识到她们要决裂,青言也不想这样高调,只要一换座位,全班都会知道她们产生了矛盾。
这让她压力很大。
可能心底里还是不愿意失去徐庭玉,想她们之前的笑容,想她们一起讨论李凝源的羞涩。
同时,她也嫉妒,外向开朗的徐庭玉和班上众多女生男生称兄道弟。
李青言攥着纸条看了很久,她无法在纸条上写下一个“不”字。
又想起自己被骗得何其惨烈,生活中陡然多出一个刘语晨来,索性心一横,也不回复就把纸条塞进了笔袋里。
果真是毁了一节课,讲台上张老师的巧妙解法一下就听不懂了,黑板上一个圆内花花绿绿连上十几根线,什么ABCDXYMN点,画得一团糟,张老师扶扶眼镜,三种巧妙解法已仔仔细细完完整整讲完了,李青言见两旁的学霸面带微笑的点点头实在是对走神人士的莫大刺激。
一节课,老师完美演绎了自创的高端解法,学霸们纷纷感受到智慧的照耀,李青言和徐庭玉熬着下课。
“铃铃铃……”
“好,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全班同学一齐起立弯下腰去。
徐庭玉唰得一下就消失了,貌似紧跟着老师出门了。
李青言说不出话来,以往下课总在写作业的她,竟也踱步去门外走廊上转转。她不知道徐庭玉究竟去哪了,已经决裂了,还要纠结自己该如何面对同学们质疑时的压力,原来惆怅就是这种滋味。
与此同时,办公室。
张老师端起一杯茶,笑眯眯地:“徐庭玉啊,这次典礼上的节目多辛苦你了呢。”
旁边以为女老师,大大咧咧大嘴巴型地转过转椅来:“噢!她就是那个徐庭玉呀!”
又上来几个女老师叽叽喳喳地:“我们那天都讨论,你们班节目真有创意啊,张老师应该下了不少功夫吧!”“但张老师人家说这节目都是你自己编的,带大家练了一个月呢!真棒的一孩子!”
如果李青言在,大概会回答:“还是张老师比较费心”这样的话吧,徐庭玉心想。她低头抿着嘴微笑着,小声地说:“没有啦——”
王老师牵起徐庭玉的手:“诶别客气,老师得好好谢谢你!”
徐庭玉灵机一动:“老师可否答应我件事?”本来她来办公室就不是听老师夸奖的,这下刚好被递了话,徐庭玉就顺势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