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枯叶渡(一)
碧水映云天,波光荡漾。砾石破繁空,兰缎支离。
河中流水静谧,正当汛期过后,水面宽广,暗底湍流急过。
一个少年把手中的砾石扔向水中,溅起一片涟漪。他弯腰提起身边的木桶,向河边走去。岸边有一块光亮的青石,看得出经常有人经常踩踏,它的肌肤光亮,像少女的脸颊。岸上的少年站在青石上下腰、甩桶、起身、双手并提、一摇一摆,他的动作麻利看得出不知经过多少次的重复才有今天的功底。一桶清凉的河水灌满木桶,桶中的河水摇晃溅出,打向青石,又溅向少年的双脚,少年竟是赤着双脚一路走来。少年提着木桶走上岸去,又提起另一只木桶重复刚才的动作。耀阳还未升起,空气中夹杂着丝丝雾气,如今已是秋季看少年的衣衫单薄陈旧,必是穷苦人家出身。
这里是望月江改道前的古河道,不知多少年前地面的平原上突然升起一片丘陵的地带,望月江被迫改道。当时丘陵地带地表炽热,草木枯黄,枯叶漫天。生活在当时的人们把这儿叫做枯叶岭,后来地面不再炽热开始有草木生长,地表却没有恢复往日平坦的样子,因而人们也没有继续更改它的名字依旧把它叫做枯叶岭。枯叶岭往东是望月江新的河道,它向北而去依旧波浪滔天旧性不该。枯叶岭往西则是被新河道在澜马草原上分离出来的望月原。枯叶岭有十三座小丘,这儿从有丘岭开始就成为渡口选择的绝佳之地。那时此地还是一片不毛之地,有商人常常往来此地,便依岭建了一座枯叶渡,后山林草木渐茂贼聚而生匪。
枯叶岭最南边的一座小丘上有一个叫三刀的寨子,岭上的人们习惯性的叫三刀寨,寨中有二三十口人,是一群不知何时聚起的毛贼。枯叶岭靠近商路的丘岭则是上百人的大寨,它们的历史则可以追溯到商路还未建起时了。三刀丘的小路上摇摇晃晃的走来一个身影,是一个挑着扁担的少年,扁担两头的木桶摇摇晃晃的跳着舞蹈却没有一丝溅出。少年挑着水向寨上行去,他竟然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而是这岭上的土匪,土匪也从娃娃抓起了么。
“哗哗、、、”少年把木桶里的水倒入寨中的一口大缸里。这口足足可以装二十几桶水的大缸就是寨中一天的用度,随着少年将桶中的水倒入缸中,大缸中的水渐渐上升,两桶水倒完缸中的水堪堪到沿。想必这少年早已不知挑了多少趟水,才把这如此的庞然大物灌满。
“小泥鳅!灌满水了么?”一阵沧桑浑厚的声音在寨中一个竖着高高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的房屋里传来。
“满啦……”少年放下手中的木桶,用身上的麻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朝着刚才传出声音的房门高声回道。少年的脸上因为粗糙的麻衫而在脸上留下道道的嫣红,像春日里绽放的花儿。
“灌满就进来看火,”有一阵略显急促的声音传出“再不把饭做好,老爷们就起床了。”
“老烟杆,这就来……”少年舀了两瓢水在旁边的石盆里,用手掬了捧水胡乱的抹了把脸,向房内跑去。
房门里传出一阵湿热的水汽,外加着暴躁的声音,“小兔崽子,快进来看火!!”
“来了来了……”少年跑进门内,蒙蒙的水汽中看见一个背影佝偻光着膀子站在灶旁的老人。灶口上火舌吞吐,快要烧出灶门,怪不得老人大声的呼喝。少年快步的走向灶旁把燃烧的木柴拾进灶膛,锅中浓白色的菇汤诱惑的少年不住的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浮动着。
“小泥鳅,饿了吧!快把灶沿边上的那碗菇汤喝了。”站在灶旁的老人一手拿着铁勺一手在旁边的野菜向锅里扔。虽然身形佝偻略微有些驼背,但握勺的手臂挥舞间仍然可以看出那皮肤下鼓动的力量。他声音温和不复刚才的暴躁,似乎让少年喝完那晚菇汤才是他的本意,那灶口的火着不着的出,与他何干。
老烟杆与小泥鳅在这乌烟瘴气的土匪窝中是最缺乏战斗力的一类人,相互依存,相互关照,一老一少,生命的两个极致。
“泥鳅,快点喝!卯时过半,辰时刀疤就要过来寻堂。”老人手中的舀子不停的在那口满是油腻的大锅里搅动,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一双与之不符的囧囧有神的双眼。
“嗯嗯……”叫小泥鳅的少年,大口大口咕咚咕咚的喝着菌菇汤,在这人迹罕至的穷匪之地,又是商路外围的寨子,怎能做出可口的菇汤呢?可少年仍然喝的津津有味,仿佛喝的是这世上最鲜美琼浆。他抬头看着做汤的老人,看着那双发亮的眼睛,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那双与平时迥异的双眼,那双眼睛不再像苍老孤狼的眼睛一样发黄晦暗而是散发着一种锋利的光芒,它不在浑浊甚至比寻堂刀疤的双眼还要犀利,就是这个老人在这乌烟瘴气的匪寨中处处维护自己,不然依自己当年的懵懂稚龄如何在这丧失人性以武力为尊的匪寨中生存下来,这一待就是四年之久。
“我喝完了,”少年用舌头添了一圈嘴唇,看着老人说道,“老烟杆,去劈柴了。”
“劈完,记得回来吃饭。”老人看着将要转身离去的少年。
“放心吧,我可是很厉害的!”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上挥出一只小巧的拳头。
少年卖出的步伐并不是多么的坚定,甚至在晨风中还有些摇摆,但他的脸上仍然充满着朝气,正挥舞间迎头撞上一堵庞大的身躯。撞上的人眼睛长在头顶,指气高扬,被撞得突然但来人脚下生根竟纹丝不动,到是撞人的少年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深可极骨的疤,他肥硕的脑袋没有被那一刀劈成两半真是福大命大,满脸的横肉加上那额头横着的疤眼,活脱脱的一个恶汉。
“又是你这个小鬼,今日的吃水挑完了没?今日的柴火劈完了没?今日的茅房打扫了没?”恶汉呼喝着,那声音震耳欲聋。少年手脚并用着向外爬去,口中嘟囔着这就去做,这就是无数次碰撞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与教训。
“快滚!”恶汉口中呼喝,又虚空踢了一脚,落地时震起三两烟尘。
少年出门后飞似的跑开了,头上的长发散乱着在空中摇曳,胡乱长着的发丝风都无法吹散开来,束发的麻绳掉落在刚才的碰撞中,现在蓬松着露在空中,经过的路上留下缕缕恶人的飘香。
恶汉没有管刚刚跑出的少年,而是迈动自己那魁梧的身躯向里走去。他边走边看着屋内那口飘着清香的雾气蒙蒙的大大锅。“老烟杆,汤烧好了?!”刀疤嘴上的开始溢出晶亮的唾液,双目圆睁,恶狠狠的说道。
“三爷您来了,烧好了,烧好了,刚烧好,这不刚刚让云小子过来帮忙烧柴看火。”老烟杆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秽浊不复刚才的清明,仿佛这时才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他本就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呵呵,快去盛碗来尝尝,抓紧时间收拾不要耽误了大伙们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干活。”刀疤说着坐在了屋内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那把木制的椅子在他庞大的身躯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是一种无助的哀鸣。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匪寨中像刀疤这样早早醒来的人除了起夜的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他接过老烟杆端过来的菇汤大口大口的喝着,根本没有在意汤的冷热,究竟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练出这样的意志,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威严绝不是一个奸杀掳掠匪寨中的小小头领所能拥有的。
“汤烧的不错!”刀疤把手中的空碗递给老烟杆,随口说出一句赞扬的话,站起身来走了。
老烟杆十分的怀疑他如此的牛饮真的能品出汤的味道,难道不会把他的舌头烫坏,嗓子烧毁。但看着他说出如此流利的话语,一摇一摆远去的背影,老烟杆相信他是没事的,他懂得那种不一样的人生。他已经有足够多的阅历,他浑浊泛黄的双眸里沉淀的是智慧的渣滓,他看得出那是一种铁血的人生。可在这个小小的匪寨中又有谁能看得出呢?或许只有孩子的眼光可以分辨吧?又有谁知道呢?
……
三刀丘的东丘是三刀寨的柴房,这儿有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排放着几排高约六尺宽约二尺的柴堆。这儿草木的清香与朽木腐烂的味道交杂在一起,时至深秋仍然有几只蚊蝇飞舞,嗡嗡作响。在柴堆南面向阳的地方,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可以看见在柴堆的上方不时的飞起铮亮的斧头,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在阳光下翩翩起舞浑身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如同希望的灯塔指引着前进的方向。那个挥舞斧头的少年就是刚刚在厨房跑出的小泥鳅,而这就是他平日的日常,四年如一日的挑水、劈柴,就是他在这个匪寨唯一的价值,也同样是他在生存在这个无依无靠世界的唯一资本。
老烟杆依靠着会烧些可以下咽的饭食领着当年还年幼的小泥鳅在这枯叶岭上一个个小小的匪寨中生存了下来,小泥鳅是老烟杆捡来的孩子,没有姓氏,老烟杆给他起了一个想家的名字叫归云,白云悠悠何处是归乡,不要问,来自何方,那个叫远方的地方就是故乡。可在这个匪寨中寨中又有谁人记得自己的名姓呢?即使在这片红叶翻飞的枯叶岭上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的名姓呢?在东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又有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