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五一节,天气在不知不觉间渐渐热了起来,街道上由于气候的原因,枯燥寂寥而又纷乱的世界,也随着人们的穿戴丰富多彩起来。
分局纪委派来的调查组只有两个人,都是李春山原来一个办公室的。李春山是从分局纪委调来的,当时是副科长,那两个人都是科员。虽然只有两个人,还是搞得如临大敌似的,来后便分别找每个人单独谈话,如此一来,整个车站就搞得沸沸扬扬的了,原本实际上没有几个人知道纪委是调查有人告党委班子集体嫖娼的事,经过互相之间以讹传讹,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了。谭连民总感觉人的目光中有了许多说不清的内容。
这两个纪委人员并不急于搞调查,天天找人谈话,一谈就是半天,那天下午安排找谭连民谈话,其实只是了解那天的整个过程,谭连民谈了这个过程只用了十几分钟,并且说希望组织上能把这个事搞得水落石出。
那两个人却是不急不躁,不再谈这件事,只是与他唠着闲嗑,一会说到孩子,一会说到车站的效益。
车站的一系列的事都要等着谭连民处理,急得谭连民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又不敢表现出来,他搞不懂纪委的两个人葫芦里到底装得的什么药,他总是期待着最后会谈出什么要害的东西来,而这种期待一直等到下班也没有结果。
李春山走进来说下班时,两个人才对谭连民说:“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我们接到了举报,就要进行调查。”
谭连民说:“这不是无事生非吗,要是我们知道这个造谣者,一定要进行处理。”
纪委的人说:“不能打击报复哇,我们要保护这些人,不然连这样的线索也找不到了。”
两个人往外走的时候,谭连民叫住李春山,说:“是不是与他们俩一起去吃饭。”
李春山说:“不用,咱要是请了他们吃饭,不但对外面的人影响不好,有买通他们之嫌,还会罪加一等的。”
谭连民一想也是的,人家来调查,如果真是请他们吃饭,会给人家的印象是贿赂纪委干部的,显得自己有短在人家手里似的,岂不是弄假成真了嘛。
陈英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家去了,杨斌开始还趾高气扬的给陈英打电话说,有能耐你就永远在娘家呆着,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的那点自尊却在逐渐地被吞蚀,过去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庭,现在冷冷清清。为了打发这种凄凉,他总是在单位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到家倒头便睡。可是过了五一之后,设计院的设计任务已经结束,他也找不到这种加班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回家。空闲时间一多,陈英这个妻子的形象便被不断地放大,想想自己的做法,确实有些问题,是自己不能容老婆比自己强的缘故,觉得是自尊心在做怪,这样一想,问题就呈现出来了,昔日陈英种种的好处都一件件摆在了眼前。在他实在熬不下去时,他决定去找陈英,为了防止在陈英娘家遭到拒绝,他就打算到车站办公室,去向陈英赔礼道歉,他想陈英是要面子的人,总不至于在单位跟自己撂下脸子来。
当杨斌出现在陈英团委办公室时,陈英正在主持团委工作会议,主要是对分局团委的工作进行安排,还对团委组织的青年志愿者经验材料进行了宣讲,这是要拿到分局团委和铁路局团委进行介绍的经验,这份材料已经在铁道部团委简报上进行了交流。
杨斌没有敲门,直接开门就进来了,当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会议之中,有些尴尬地望着大家,这里正在拿着材料宣讲的陈英,将目光移向了他。杨斌傻傻地笑了笑。
“你以为是自己家呢,连门都不敲就撞了进来。”陈英声音很高地说道。
杨斌一时语塞,吞吞吐吐地说:“我哪里知道你们在开会。”
杨斌的窘迫的表情,让大家都笑了。
开会的几个团委委员认识杨斌,有人就笑着开玩笑,“我们陈书记一声吼,能让姐夫抖三抖,我们看出来姐夫在家的地位来了。”
“这你才知道哇,看来你不是地球人了。”另一个说。
陈英的脸红了起来,脸色却不显得开朗,对杨斌说:“我们正在开会,有事一会儿咱们再说吧。”
杨斌觉得自尊心再次受到了挫伤,他随机应变地撒谎道:“刚才我去到车站送个客人,顺路上来看看,你们接着开会吧。”
杨斌没想到遭到了严厉的斥责,心里挺郁闷的,他在犹豫自己有没有必要再等下去,这时,吴彩霞正好路过这里,看到了杨斌,“哎,这不是杨斌吗?”
“吴站长,您好。”
“怎么,你来找陈英来了?”
“不是,我是到车站来送一个客人。”
“哪个车次?去哪?需不需要我帮忙?”
杨斌支吾着,说:“唔……走了,不用。”
一贯善于察言观色的吴彩霞从杨斌的脸上识出了端倪,“小杨,你不会是跟陈英发生矛盾了吧?有什么事你跟大姐讲,我帮你排解排解。”
“哪能呢,我真的是来送个客人。”
吴彩霞以老大姐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我可跟你说,杨斌,陈英现在很忙,你可不能不支持她的工作,你可不能听信别人的议论,你要理解她,支持她,你不能让外人看热闹。”
“我……哪能呢。”杨斌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赔礼道歉的决心了,他说:“吴站长,你忙着吧,我要去送客人了。”
吴彩霞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杨斌在极度愤怒之中,转身离去,向着出站口的方向走去。
看着杨斌远去的背影,吴彩霞脸上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陈英很快结束了会议,委员们边往外走边跟陈英开玩笑,说:“陈书记,是用最短的时间,解决最大的问题,准备接待最主要的人物。”
陈英笑骂着委员没正经的,送几个出门。她已经猜测出杨斌来的用意,相信杨斌不会走,可是她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杨斌的踪影。
谭连民吃过午饭,准备回到办公室里休息一下,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屋里的电话刺耳地响着,他并没有焦急,开了门,走到办公桌前,先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一看是路局所在地的区号,号码又很特别,尾号都是零,他觉出这个电话的重要,马上接了电话。
“怎么才接电话!”电话里面传来一声训斥。
谭连民本想解释自己去吃饭刚进屋,可是他从训斥声中找到了熟悉的成份,马上说:“是王局长吗?你好,王局长。”
电话里仍旧余怒未消,“打你手机也没有人接,如果出了事故找不到你们,该怎么办?”
谭连民想说可以找调度,但忍住了,要知道这是铁路局的大局长,他谦恭地说:“是,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王志康怒气当然不是因为谭连民的电话接晚了,他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发泄怨气。他之所以亲自给谭连民打来电话,是因为他也收到匿名信,有关用公款吃喝和所谓的嫖娼一类的事,他要对这件事进行核实。
谭连民实事求是地做了汇报。
王志康批评谭连民,要求他们要用自己的钱全部补上。听得出来王志康对谭连民的汇报还算满意,王志康原以为谭连民会故意隐瞒他们公款吃喝的过程呢,没想到谭连民实话实说,帮助了他,王志康作为一个大铁路局的局长在这方面是不缺少判断力的。
王志康在电话里说:“作为段一级的领导,你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一不留神就会让人抓住把柄,你不要以为那是小事情,那会波及和影响整个运输生产,说得大一点,会影响到铁路改革的大形势。”
谭连民觉得王志康把问题看得过大了,有点上纲上线,但在后来铁路局在凌水的改革试点,他才觉醒到这是局长对他降以大任,才会这么说的。
王志康停了一下,说:“信上还提到了你与陈英的关系,你不用解释,我只需要你在这方面把事情处理好。”
谭连民还没等表态说话,对方把电话就撂下了。谭连民拿着释放忙音的电话,半天也没动窝。
谭连民放下电话后,直奔纪委办公室走去,推了一下门,门紧紧地闭着。他清楚知道现在正是午休时间,李春山这时肯定不在。他懊恼地狠狠地擂了两下纪委的门,来发泄内心的郁闷。他这一擂,隔着两个门的党委书记的办公室的门开了,杨启才露出脑袋来,说:“谭站长,你干嘛这么使劲砸门,那可都是国家财产哪。”
“他妈的。”谭站长嘴里骂了一声,随即,他朝着书记这边走过来,谭连民一进书记屋,他刚要再骂一次他妈的,嘴只是张了一下,并没有骂出口,因为常宝学正站在他的对面,他忙把快骂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常宝学刚才去你办公室,看你吃饭还没有回来,就到我这屋里来了。我听到走廊里有人砸门,我还以为有上访投诉的人在搞破坏呢,没想到是谭站长气急败坏地砸我们纪委的门。我们纪委怎么得罪你了?”杨启才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趟去广州,辛苦了。”谭连民顾不上与开他玩笑的杨启才对付,说着话还亲热地握了握常宝学的手,“咱们的车到了吗?”
“我回来便去了货场查看。车已经到了,看来一切顺利。”
“那你们为什么不早通知我一下,也让我先高兴高兴。”
“怎么没想通知你,人不在屋,打手机你都不应,也不知你死到哪里去了。”杨启才说。
谭连民忙掏出手机来,按动按键,屏幕上好多未接电话,他笑了:“刚才开会时,我把铃声放到静音上了,刚才因为这,还挨了路局王局长的一顿批评呢。”
“王局长来电话了?这可是稀奇事。”杨启才马上换上一副苦相,说:“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是不是咱们那件事,人家把匿名信捅到王局长那里了?”
“我说老杨,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呀,这回咱们可是在王局长面前脱裤子,露大脸了!”
几个人都笑了。
“那你也没有必要砸纪委书记的门呀。”杨启才笑着说。
“行了,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咱们一起去车库看看那两台车。”常宝学说。
“怎么车都整到车库里去了?”谭连民说。
“这不是咱们的一亩三分地吗,车到了干嘛还让他在货场那儿寄存。”常宝学说。
几个人边说边走出来,车库在车站临街的一方,这样车辆的出入很方便。来到外面,几个人觉得心里很是爽快。
下午,纪委的同志找到吴彩霞了解情况。
吴彩霞与这两人以前都认识,作为客运副站长,分局很多人都在车票最紧张的时候通过她批票,吴彩霞在这个岗位已经做了快八年,分局机关的人几乎没有谁不认识她。
他们见面没有什么拘束,互相还开着玩笑。
“你们找我,不会是要对我双规吧?”
“吴站长,就你这身份,要是对你双规了,哪轮得上我们过来,怎么也要分局纪委书记来宣布对你的处理决定啊。”
“看起来,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连被双规的优待条件都不一样。”
“要不咋说呢,做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另一个纪委干部模仿小品《卖拐》中范伟的声音说。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也就是在这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谈话的。说到了调查的内容,吴彩霞问道:“你们需要我是为他们说好话呢,还是说坏话?”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好话也可以说,坏话也可以说,就是不能说废话。”纪委的干部笑着说,但其中有些夹枪带棒。
吴彩霞说:“我现在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同志,要是说出坏话来,都有可能会被误认为是有意报复,这话我可怎么说呢。”
“吴站长,你那也叫错误?要是那个叫错误的话,我们都是这个错误的受益人了。”另一个纪委干部说道。
“说什么都没关系,你就把你知道的,或是听到的说一说,我们主要是想听一听,你对这件事的态度?”
“你们是希望我说党委班子嫖娼的事呢,还是让我说一说谭连民与陈英的关系?”吴彩霞又是一问。
纪委干部同时感到吴彩霞每一句话都有些步步紧逼的味道,而这一回,两人都不言语了,想让吴彩霞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吴彩霞也跟着沉默有顷,才说:“嫖娼的事,我不知道。谭连民与陈英的关系,我也不便议论,但有一点我可以证实,陈英与杨斌闹矛盾又是为什么?”
“谁是杨斌?”一个纪委干部又被吴彩霞的问题调动起来了,问。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陈英的丈夫。”另一个纪委干部说。
去车库的路上,杨启才问起谭连民王局长来电话的情况。
谭连民就把王志康局长来电话的经过介绍给了杨启才,还征询杨启才该怎么办才好。
杨启才沉思了一会说:“咱们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这种事还是抻着点来,匿名信肯定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搞的,也就是个别人的事,这我倒是不担心。只是纪委调查组这么一来,职工不明真相,就会议论议论,也最容易闹情绪,这样纪律一痪散,可能会影响到安全生产。”
“我们就先开个中层干部会吧,通报一下,把事情说明白了。”谭连民说。
“那也没必要,太急了怕是欲速则不达,咱们本来就没有那些事,调查组最后也会做出结论来的,到那时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咱们也可以扬眉吐气地教训那些无事生非的人了。”
谭连民觉得有道理,说:“听你的。”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车库,车库里的司机几乎都在,兴奋地围着两台新车观赏着。谭连民知道这些司机都喜欢车,有了好车谁都想比划比划。他就对司机们说:“这车办好牌子后,你们按照年龄的大小,先轮换着开几天过把瘾,然后再定专门的司机。”
司机们听谭站长这么善解人意,都兴高采烈起来。
他和杨启才两人在大家的兴高采烈中,观赏着这两台车。子弹头面包车是紫檀色的,丰田面包是白色的,都是锃光瓦亮,映得车库都跟着鲜鲜艳艳的。那些司机们张罗着让汽车队长请客,平常被称为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汽车队长,慷慨地说请大家撮一顿,还邀请几个领导参加。谭连民三人都推托有事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