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在这个沿海城市,每年夏天都有不少的台风登陆。这不,今年第三号强台风玛
瑙在我国的东南沿海地区登陆了,受台风外围的影响,兴南市下了狂风暴雨。雨水
虽然驱散了暑热,但过多的雨水也使得河水暴涨,洪水还冲毁了公路桥梁,山体滑
坡掩埋了不少民房,大片的农田也被淹没了。
在这场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民子弟兵的身影出现在抗洪第一线上,他们把个
人生死置之度外,跳进波涛汹涌的洪水中,用血肉之躯堵住决了堤的堤坝,把肆虐
的洪水挡在一边。他们驾驶冲锋舟把被围困的群众解救出来,看着他们扶老携幼的
身影,看看他们那一身的泥浆和汗水,再看看他们帽子上的国徽,那金闪闪的国徽
犹如一堵钢铁脊梁。钟馨受到了来自军队的力量,也感受到了来自人们的力量,那
军民团结一致的场景对钟馨来说真是太熟悉了。
政府显示出团结和坚强的意志,连夜组织人们抗灾,挖排水渠泄洪,为救济灾
民拨出救灾物资,一些地方的人们自愿发起了捐助活动,他们通过捐款捐物,把一
份份真情送到了受灾人民的手中。钟馨不仅捐了款,还把衣物捐了出来,农民们自
己也展开了自救措施,他们在排干积水的土地上抢种下了各种蔬菜,很快人民的生
活又恢复了平静。
中午的时候,钟馨和左老师到食堂打饭。
“咳,这场雨真大。”钟馨端着饭碗,边走边吃,环顾校园被雨水打落的花瓣。
“是啊,我们那条街道有不少地方都被淹了。”左老师端着饭碗边走边吃,“昨天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很多人正忙着救灾哩。”
“那他们的生活怎么办?”
“不要紧,政府已经拨出救灾物资了。”
“哇,那就好了。”钟馨和左老师来到办公室,老师们也都打好饭陆续来到了,
大家边吃饭边聊天儿。
杜老师吃着饭,大声嚷嚷:“哎,昨晚的演出真好笑。”
“噢?有什么好笑?快跟我们说说。”侯老师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杜老师问。
“贾老师的妆化得像猫似的。”杜老师捏着鼻子,“和张警官站在一起真像一对母
子。”
裴老师笑嘻嘻地:“太夸张了,她和张警官唱得挺好,音响合成效果不错,掌声
很多哩。”
“那为什么说很好笑?是什么意思?”
杜老师一脸坏笑地:“哼,她太老气横秋了,真像个母亲。”
“她本来就显老嘛。”
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大家心照不宣缄了口,裴老师赶紧使了一个眼神:
“嘘,她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贾老师戴着一顶大草帽,端着饭碗进来了。她今天穿着一件
连衣裙,那裙子是淡紫色的,质地很薄,穿在她那粗大的身子上让人感到她的身体
好像更加大了许多似的,特别是那衣料的颜色,衬托着她那黑灰的肤色让人觉得那
么扎眼。她一进来就大声地叫:“杜老师,你该去说说马雄了。”
说着话的功夫,她摘下帽子挂在墙上的钉子上。老师们小心地拨拉碗里的饭菜。
杜老师抬起头来,嘴里咀嚼饭菜,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啦?”
“怎么啦?”贾老师不满地盯了杜老师一眼,拿腔拿调地,“你知道今天我去你
们班上课的时候,他是怎样吗?”
杜老师满不在乎地:“我班上的学生我怎么不知道?肯定又在课堂上睡觉了。”
“睡觉?”贾老师目光炯炯地盯住杜老师,摆出不说出深浅就不罢休的架势:“你
以为光睡觉哇?他从来没有认真听过课,上了那么多课没见他拿课本出来过!”
“大惊小怪,就这芝麻绿豆的小事。”杜老师不以为然地抹了抹嘴唇,“他平时就
是这个样子。”
贾老嘴角上掠过一丝嘲讽:“你的意思是不管了?”
“谁说不管?”杜老师毫不畏惧地反驳,“我管他的时候你看到了吗?”
“管也不顶用。”侯老师调整了一下坐姿,“不是每个学生都听班主任的话的。”
“你以为他听你的?”杜老师放下饭勺,“现在的学生多调皮?他们才不怕我们
当老师的呢?”
“不是优秀班主任吗?”贾老师轻蔑地撇着嘴巴,“不能说服学生说明你的能力
有问题。”
“能力有问题?”杜老师被激怒了,站起来冲着贾老师大声嚷嚷,“我当然是优
秀班主任了。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你也去争啊。”
“这个用不着你说,我……”贾老师毫不示弱地。眼看就要发生一场争吵了,裴
老师急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吧。”
左老师慢悠悠地:“马雄平时不爱学习,不管上谁的课都是这样,我上物理课他
还不是一样睡觉?”
“怎么像个外星人似的。”苏老师不以为然地,“上课睡觉的学生每个班都有。”
“问题就在这里。”贾老师扬了扬眉毛,“就你们这种态度,学生才会在课堂上睡
觉的。”
原来,作为冉冉升起的明星,贾老师得到学校无限的信任。这不,在她花言巧
语吹嘘下,学校不顾她没有大学文凭,不具备理论课教学资格的事实,提升她担任
商品学的理论课教学,这一来,青云直上的贾老师的头衔又多了一个,教研组长、
班主任、团委委员、操作课及理论课的教学,真可谓身兼数职,如虎添翼。
如此一来,单纯的操作课教学只剩下钟馨和张老师了,虽然学校强调操作课的
重要,私底下却视理论课比操作课更高一筹。能爬上理论课教学位置就好比鲤鱼跳
龙门,贾老师不知有多得意。
为了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贾老师真可谓绞尽脑汁、花样百出。然而事实是,
商品学不同操作课,它需要深厚扎实的理论基础,如果没能旁征博引,也就落得照
本宣科的窘境,很难得到同学们的共鸣。大家有所不知的是:别看贾老师平时夸夸
其谈、滔滔不绝,好像满腹经纶的样子,到了理论课堂上却没话可讲。对此,贾老
师不会轻易服输,更不会知难而退。为了把课堂教学搞得有声有色,她特意设计课
堂安排表:组织教学一定要点名,对旷课的学生要认真记录,追究责任,对迟到的
学生也要进行一番教导,这样就能拖延一些时间。复习部分则利用学生的作业作素
材,这样也能占用一些时间,她甚至询问钟馨,把钟馨班上的情况也收罗去当成素材。
至于课程内容当然不能照本宣科,可怎样才能避免照本宣科呢!真是怪了,平时要
说的话好像永远说不完,怎么到了课堂上却没话可说了!
贾老师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不要说两节课九十分钟,就是四十五分钟
也变得很难熬。
只能离题发挥。为此,贾老师甚至把自己在商场的经历和家里的事当成素材,
她添油加醋,自己什么时候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外甥又有多聪明等等。如此一来,
固然满足了部分学生不爱学习,热衷于小道消息的喜好,可时间长了,学生就腻烦了,
随之而来的,兴趣也就大减。在课堂上搞小动作,睡觉的人也多了。贾老师自尊心
受了伤,也就借马雄来施加威信了。
侯老师揶揄:“那你又能怎么样?”
“怎么办?罚他。”贾老师眼露凶光,“罚他站了两节课,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杜老师脸变了,冲着贾老师直嚷嚷:“嗨,你怎么能这样?这是体罚学生。”
贾老师把头一甩,理直气壮地反驳:“体罚?对,就是要体罚他,像他这种不听
劝的人就得受罚。”
杜老师急坏了:“这样做不对,老师不能随便处罚学生,你不能这样。”
贾老师理直气壮地说:“如果光靠说理就能奏效,就不需要法律了。制定法律为
的是什么?就是对付那些胆大妄为的人。”
杜老师气呼呼地:“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法律吗?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吗?狗
屁都不是。”
贾老师一愣,随即更强硬地:“是,我不能代表法律,可像这种不听管教的学生
就该尝尝受罚的滋味,不然他们不把我们当老师的放在眼里。”
“归根结底是自尊心作祟,为你那不值钱的自尊心就可以为所欲为?什么逻辑?
强盗的逻辑。”杜老师壮志豪情地,“我不否认有些学生确实不服从管教,但你要明白,
学生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没权利体罚学生。”
“说得好听。”贾老师嘲讽,“你那么有能耐,那他为什么没一点长进?这个学期
以来他天天睡懒觉,连作业也不做,哼。”
“思想工作不能用一加一等于二的公式。”杜老师毫不退缩地,“人类灵魂工程师
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左老师无比感慨地:“没错,这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心灵的感化了,都说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呀。”
杜老师说:“如果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种观点泾渭分明各不相让,其实这也是教育界深
为头痛的问题,虽然我们打破了“师道尊严”的枷锁,赋予学生更多的自由,可由
此带来的问题也不少,那种晓之于理,动之以情的说教固然文明,可有时候它很苍白,
对那些顽皮的学生真的不起任何作用。可一旦允许体罚学生,又担心被滥用,弄不好,
学生会成为某些不良教师的牺牲品。
杜老师异常犀利地嘲讽:“别以为就你有能耐,就你行?别人都是傻瓜,你是代
表真理的神。是,你是神。”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裴老师说:“哇,说得好。”
侯老师忍住笑,对贾老师说:“不过我理解你,充分理解你。对有些学生有必要
使用非常手段。”
“英雄所见略同啊。”
杜老师怒冲冲地喊:“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体罚学生,学生毕竟是学生。”
办公室里乱成一团。
今天钟馨没有心情听大家争论,吃完饭便走出办公室。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儿,
左老师过来了,钟馨站起来冲左老师笑了笑,随即指着床铺:“左老师,你坐。”说着,
钟馨弯下身子掸了掸床单。
左老师递给钟馨一个苹果:“给,饭后吃水果最好了。”左老师说着坐在床沿上。
钟馨接过苹果,坐下来问:“左老师,那个马雄到底怎么回事啊?”
左老师叹气:“说起来也真不幸,他原本家境很优越,父亲是武装部的政委,他
又是独生子。”
马雄是一名十九岁的阳光男孩,来学校读书不久,父亲就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
都说人走茶凉,不管你生前当多大的官,死后很快就被忘记了。马雄父亲去世后,
原来高朋满座的家,很快变得门庭冷落,母亲天天哭啊哭的茶饭不思,由于母亲是
随军家属,又没有什么文化,随军几年一直待在家里。现在家里的支柱倒了,今后
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所以母亲为了寻找出路,早早改嫁了。如此一来,马
雄年纪不大,就好像看破红尘似的,悲观绝望、万念俱灰,老觉得社会与他过不去,
平时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为了帮助他,教师们没少下工夫,可他总听不进去。这不,
为了帮助马雄,贾老师与大家又发生一场世界大战了。只是钟馨不赞同贾老师的做
法,觉得贾老师如此这般不仅不能帮助马雄,反而起了反作用。
钟馨没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矜持使她保持沉默。
左老师轻轻地啃苹果,瞥了钟馨一眼,问:“昨天家长会开得怎样?儿子考得好
不好?”
“考了个十几名,被班主任说了一通呐。”钟馨窘迫地说,“唉,班主任说他不能
做革命接班人,不能学好本领。哎,我都糊涂了,真有这么严重吗?”
“你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说我儿子太贪玩,每次上课都是慢吞吞地不情愿地拿出课本,对老师的批评
不虚心接受。唉,我都觉得很没面子了。”
“孩子在学校被告状是正常的,有的父母亲经常被班主任叫去训导,嗨,你不
知道这有多难堪。”左老师笑着。
“真有那么严重?他还是小孩子,哪懂得什么革命接班人?爱玩不就是孩子的
天性吗?我倒觉得班主任有点大惊小怪了。”
“老师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钟馨不服气地说:“难道你也认为学生只能安安静静地听课?连一句话都不能
讲?”
“当然,你如果讲话,不仅你个人学不好,也会影响别的同学听课,老师肯定
不高兴了。”左老师肯定地。
钟馨辩驳:“好动是孩子的天性,活泼的孩子在课堂上难免会讲些话的,难道就
因为在课堂上讲了话就给扣上那么大的一顶帽子?”
“咳,这算什么大帽子?”
“如果你的孩子在学校受到老师这么说,你也认为正常?”
左老师收起笑脸,不容置疑地:“想想我们吧,在你的课堂上有学生讲话你会高
兴?”
钟馨理直气壮地:“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不会给讲话的学生乱扣大帽子,那样会
压死人的。”
“怎么钻起牛角尖了?你太爱计较了,这样不好。”左老师不耐烦了。
这不是钻牛角尖,而是钟馨已不再盲目崇拜教师,对问题开始有自己的思考,
特别是关系到儿子,就更有必要弄清楚问题的实质,绝不能像自己的母亲那样,把
孩子交给学校,任由老师管教,自己只负责供吃供穿就万事大吉了。
“不是计较,昨天晚上我儿子又被我骂了,过后我又觉得这样骂他不对,在我
的心目中,我儿子很善良,他看见我杀只鸡都不忍心,难道就因为拿课本出来慢了点,
就否认他的一切?这是什么逻辑?”
“老师不是说你儿子不虚心接受批评嘛?”
“那也要分清楚是怎么样的批评,说我儿子不虚心?为什么不虚心?也许他认
为老师的批评不公正,所以他有抵触心理。”
“你最好不要顶撞老师,现在的家长很害怕得罪老师。”左老师微微蹙着眉头。
一针见血,左老师点到了钟馨的痛处。是啊,要不是那样,钟馨非得去找班主
任理论一番,正是考虑到儿子在班主任的手下,才让钟馨按捺下冲动。可道理总得
说清楚,要不然,沉默就等于默认了,如果老师忽略道德的力量仅靠手中的权力是
不可能让天底下的家长们信服的。
“所以,就是老师做错了,我们做家长的也只能默认?”钟馨似乎抓住把柄了,“有
这样的道理吗?”
“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钟馨慷慨激昂地:“一点小事就扯上什么革命接班人,这么小的孩子哪知道什么
是接班人?现在的孩子都认为老师的话比父母亲的话还重要,他们对父母亲的话不
一定听,可对老师就言听计从,那么老师就可以信口开河吗?”
“老师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学生。”左老师声音虽小却很执著,“班主任是对你儿子
负责。”
“这样负责?孩子的心灵一旦被伤害,那会影响他今后的人生。”钟馨心里感到
隐隐约约地作痛。
“我也是母亲。我的女儿也在学校读书,我能理解班主任。”左老师不紧不慢地,
“过去我们批判师道尊严,现在看来老师没有尊严还真的不行。”
“这是两回事,对老师的尊敬并不等于盲从,老师的尊严从哪里来?是老师自
身的学识和道德修养。”
“你儿子是不是像你爱钻牛角尖啊?”
“怎么叫钻牛角尖?对不能理解的事情和现象去分析研究,这不能说是钻牛角
尖。”
“人活着不能太认真,你这么追根问底累不累?人生难得糊涂,该怎么样就怎
么样吧,不然你的头发会掉光的。”
钟馨缄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