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听说自己的弟弟死了，坐立不安，想马上赶到我二外公家。天已经快黑了。
外公没有马上走，他在等我的另外三个外公，当初外公的兄弟们都说这块地方没发展，搬走了。
外公和他的三位弟弟没有搬，因为其它兄弟都走了，剩下的地就都成了他们三个的了。有时候选择很重要，有什么样的选择，就应该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外公的弟弟们离外公家不远，也就三四里路的样子，外公坐在场院等他的三位弟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还不见他们的影子。
这时母亲走到他面前，看到了母亲，他说：“上湾人怎么还不来？”上湾人指的就是我的另三位外公。
母亲说：“我和你去吧。”
于是母亲就和外公走了，母亲后来告诉我，在半路上，外公抽了一支烟，抽到了一半儿舍不得抽了，放在墙上磨了两下，以为灭了就装在衣服里面，后来衣服被烧了一个大洞。
外公和母亲走了，四姨娘放学去了同学家，三姨娘去了乡里面念小学。父亲则和孙老头去了蒙古贩驴去了，要两三个月才回来。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外婆。
外婆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
外婆说，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鬼有长指甲，专门把人的脑袋抓破，吃人的脑子。
又说二外公生前对我最好，最疼我，他下去阴间了，怕孤单，说不定会来这里把我带走。我说，二外公家离这里这么远，一下子走不过来。外婆说变成鬼就不用走路了，可以飞。
我用手紧紧地抓着被子的双角，把头蒙在里面。半夜，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掐着我的脖子，喘不过气来，头皮变紧。于是我赶快推开被子，发现外婆已经睡着了。
我睡不着了，我开始想二外公。
二外公是一个木匠，桌椅板凳，箱子，门窗，柜子都会做。二外公对我特别好，知道我抽烟，每次见我，就把我从母亲手里拉过：“走，咱爷俩吃烟去。”说着，他就掏出7毛钱的延安烟，没有烟嘴的那种，在自己的嘴上点两支，一支给我，一支放在自己嘴里。一个嘴里面同时有两只烟，让我想到了我的奶奶，但是我总觉得二外公嘴里有两只烟的时候要比我奶奶好看的多。
母亲这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自己还不满十岁的小孩子在和自己的二爸一块儿抽烟。
那时候的我还不会抽烟，把烟吸进嘴里面，就赶快吐出来，所以不能算作是抽烟，只能算一个恶作剧。
我想不到这样好的一个二外公就死了，可怕的是他还要带走我，窗外的青蛙每叫一次我都感觉是二外公来找我了，于是一夜无眠。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星期一，星期一开学了，见到了同学们，我也就不害怕了。
或者说见到了同学们，我依旧还是害怕，可是这两天由于只顾着害怕，忘记了做家庭作业，于是被老师打了一顿。因为我和四姨娘用的是同一套书，同一个练习本，所以四姨娘也挨打了。
就是这一顿打，让我不再害怕了。听着四姨娘的抱怨与感觉到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渐渐地也就让我把二外公给忘记了。
回到家我也不怕了，因为有了四姨娘做伴儿。于是白天上学，回来的路上打蛇，捉青蛙，有时候还和四姨娘给牲口割点草，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甚至忘了母亲和外公是多少天以后回来的。就像是一开始我问外婆我父亲啥时候回家，我外婆总是说三两天，几个三两天过去了，父亲还不回来，于是我就不问外婆了。我去问外公，外公一开始还和我说话，后来就嫌我话多，咬着牙说，你咋这么烦。于是我也不敢问了。
四姑夫六爸四爸三爸来议完话，交了彩礼，在外公家坐了一夜，因为当天来的人太多了，外公家只有两个窑，这边在议话，女人们已经在另一个窑睡觉了，将近十个人，一个窑睡不下，所以大家就坐在一起说话，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父亲也跟着走了。
过了几天，父亲又回来了，这次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踏进了外公家的门，也就代表着父亲从此就是这个大家庭的人了。当时外婆还是大肚子，三姨娘也才两三岁，在地上走着。
父亲很喜欢小孩子，于是每天劳动回来还要逗一下三姨娘。
父亲和母亲当时并没有结婚，他们结婚的日期在一年以后，这一年，就是父亲的考验期，考验期过了，才可以和母亲结婚。
外公就像所有的老丈人一样，总是要在这个女婿面前树立威望，所以即使这个女婿做得再好，他心里面高兴，嘴里不饶人。当时是这样，后来有了我还是这样。
我记得有一次和外公赶集，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熟人，那人向外公夸我父亲：“你女婿好苦。”外公说：“球也不顶，懒得要死。”我骑在驴身上，没有说话。
外公与父亲种地的时候也不说话，一开始父亲还和外公找话说，后来看到外公不想说话，父亲也就不说话了，两人各想各的心事。外公想的是，如果我儿子还在，现在也这么大了。
父亲想的是，离家这么久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但是他又不能提自己想家的事情，因为现在自己又有了一个家，在这个家里面，你就不能提自己还想着另外一个家的事情。
其实父亲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六爸，六爸比父亲大四岁，父亲那年21，六爸已经25了。
25这个年龄，在现在还算大龄青年，在当时就已经算是老光棍了。而家里的钱都给父亲用来与母亲成亲了，已经没办法说另一门亲事了。
最后，还是母亲替父亲解了这个围。一天早上，母亲给外公说，我人已经来了好多天了，我还没有去过他家，我想把地种上以后去他家看一下，外公没有理由拒绝，也就答应了。借了我二舅爷的自行车给父亲，并说，地种上了，家里也没啥事了，你可以回家多住几天。
父亲家虽然买不起自行车，可是父亲却会骑自行车，于是就带着母亲回老家去了。
也就是这回，母亲见了我奶奶，也因为这次回家，父亲和母亲差点儿吵架。
吵架的原因是母亲看上了一件红呢子大衣，要奶奶给她买，奶奶拿不出钱，父亲说要不就算了吧，我以后挣了钱给你买。
母亲不同意，一定要买。因为她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其它的可以将就，衣服没办法将就。没办法了，母亲在那里不走，父亲生气的站在那里。这时六爸让父亲不要生气，赶快和别人借了钱。
母亲穿着红呢子大衣，笑了，父亲看着母亲好看，也渐渐不生气了。奶奶对这个媳妇很满意。这件红呢子大衣我后来还见过，只不过后来母亲渐渐地胖了，穿不上了，这件衣服也就被锁在了箱子里面。
外公很少给女儿们零花钱，但是在衣服上从来不亏待女儿们。记得一次我二外婆给女儿做了新衣服，她的女儿穿着新衣服站在母亲面前。二外婆一个劲儿的夸衣服好看，外公当时就给母亲也在裁缝那里订做了一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