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和四姨夫认识是因为原油,原油带来了许多坏处,但是也带来了一桩喜事。
四姨夫他姨夫也是偷原油的,因为我二外公的去世,外公和这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来往。原油来了,两家关系又变紧密了。
这个人买了两辆三轮车偷油,一辆自己开,一辆雇人开,雇来的是他的外甥,也就是后来的我四姨夫。
他们偷原油不是用袋子装,当时袋子装原油已经行不通了,到处是检查的人,他们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在三轮的斗子下边焊一个暗罐。这个暗罐不大,能盛八袋原油左右。
八袋原油划不着给油贩子卖,于是就把这些原油放在我外公家。等变成两个八袋子,三个八袋子,或者四个八袋子的时候再一块儿给油贩子送过去。
于是这个人的外甥有时候一天要去两三次我外公家,渐渐地就和我四姨娘熟络了。
我四姨娘当时已经二十多岁了,一直待在家里面,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小姨娘还去县城打工,就在我们学校对面的小卖部给人卖东西,但是四姨娘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山,因为她对于外边不熟悉,一个人不敢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识字。她害怕被人骗。
四姨夫的到来让她满足了对外边所有事情的幻想,有时候听着四姨夫去过的某些地方,她就感觉像是自己去过一样。
渐渐地,就这样,他们彼此都有了好感。于是就开始谈恋爱了。外婆和外公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也不反对。只是外公说了一句话:“我们要上门女婿。”
当时只有四姨娘和小姨娘还没有出嫁,小姨娘才十八岁,还有好几年才能结婚。于是外公就有了给四姨娘找个上门女婿的想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原油来了,家里多一个人,就能多分一点钱。
四姨夫把外公的这个想法告诉了他的姨夫姨娘。她的姨娘,也就是我小时候时,有着比我头还要大的拳头的那个胖女人。她对四姨夫说:“你的家境你也知道,你弟弟还没有结婚,到了这里肯定以后吃喝不愁,你丈人丈母娘死了以后,他们的钱还都是你的。他家的地那么大,说不定还能来一个井场,你是个聪明人,你好好想想。”四姨夫同意了。
那段时间,四姨夫来我外公家时更勤快了,没事的时候就帮着扫院子,割草。庄子里面的人都说:“好命,没儿子,但是又找了一个好女婿。”
庄子里面说的另外一个好女婿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当时的苦是出了名的,挖甘草,做生意,干一行能顶得住一行。但是外公与人谈话的时候还是说:“球也不顶,懒得要死。”有一次这样对四外公说,四外公说:“能行了,你还要咋样?”那时候,我十岁,已经能听动话了。
我一直觉得我的外公和我的爷爷没有区别,我甚至不知道爷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爷爷。
唯一让我觉得外公和爷爷有区别的一次是在赶集的路上。我,我外公,我外公的朋友,我外公朋友的孙子,也就是我的小学同学。
路上,小学同学和他爷爷要钱:“爷爷,给我两块钱。”
“爷爷没钱,到了集上和你妈去要。”
“爷爷,给我两块。”
“嗯,拿去。”说着,从手里给了孙子两块钱,其实这两块钱在孙子第一次和他要的时候,他就已经从兜里面掏出来拿到手上了。
给我同学钱的时候,我就在我同学旁边,那张两块钱是绿色的,我觉得刺眼,视线就离开了那钱。闻着远方荞麦花飘来的味道。
给完孙子钱,有继续和外公说话:“唉,我这个孙子啊,太能花钱了。”
外公:“你又不是没钱,孙子能花几个。”
我瞅着外公,希望他也能给我几块钱,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当时我家已经开了小卖部了,我只是不想在这个同学面前输。我看着外公的手伸进了衣服口袋,一阵欣喜,结果他掏出来的并不是钱,而是烟和打火机。
我很想哭,但是不想让大人看到,我把同学拉着走在了前面,跑了一阵。身后传来同学他爷爷的声音:“跑慢一点,小心摔跤。”
后来,我长大念书以后,外公给过我很多次钱,有时候,他刚把钱给我,转身我就把钱偷偷放进他的口袋。我真正想要他钱的,就那么一次,他没有给。
四姨夫来外公家做上门女婿的第一年,我在外公家一直住到腊月,过完年,我立马就又和表哥去了外婆家。表哥本来不去,我硬是拉着他去的。和我们一同去的,还有刚结婚的三姨娘与三姨夫。
那天,腊月初二,晚上,大人喝酒,我们和表哥姨娘在另一个房子里面玩纸牌。
外公已经戒酒了,不喝白酒,喝的是外婆自己酿制的黄酒。外公说,这是药,不是酒,喝了对身体有好处。三姨夫喝白酒,四姨夫和外公喝黄酒。
喝着喝着,外公哭了,接着,四姨夫也哭了。三姨夫坐在炕上,没醉,看着外公。我们也不玩牌了,我和表哥就站在地上看着炕上的三个人。
外公哭着说自己没有儿子,三姨夫说不怕,上门女婿就是儿子,他以后有啥对你不好的地方,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四姨夫也哭了,给三姨夫说:“姐夫,老二借的钱咋办,借钱不还,还让不让我们过了?”四姨夫口中的老二,指的是我的父亲。
三姨夫没说话,外公说话了:“你不要怕,他要是敢不还,我明天就拿菜刀把他们一家人的头全部剁下来。”外公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他旁边。
我突然间觉得盘着腿,坐在炕上的这个人不是我的外公,要是我的外公,他怎么会在自己的外孙面前说这样的话,这个地方也不是我喜欢的地方了,这个地方变了,变得不熟悉我了,我也不熟悉它了。我又怀疑是不是我的耳朵有毛病了。
但是酸楚的鼻子和准备呕吐的喉咙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我走在了酒坛子面前,一口气喝干了坛子里面的酒,慢慢的走到了外面的三轮上,坐在坐垫上开始哭。
我看见了四姨夫就红着脸坐在外公的对面,摇摇晃晃。
表哥来了,我还哭着,我不想让人看到,我回到了房子里面,躺在被窝里面哭。这时表哥说:“我从小时候就知道了,这一家没好人。我劝你不要来,你就要来。”又说:“那句话我听到了,真不是人。”又说:“以后他死了咱们都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