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还不到一两年,妹妹就出嫁了。
对于这门亲事,父亲是强烈反对的,可是父亲越反对,妹妹就越是坚持,好像是为了同父亲论个输赢,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嫁出去。
后来,妹妹生活过的不容易,上来坐娘家的时候同父亲吵架,说:“娘家的人一个都靠不住。”父亲说:“老子当初不让你跟,你就要跟,娘家的人怎么靠不住了?娘家的人还要怎么帮你?”
妹妹的老婆婆五十一岁,还不算老,就是神经有点不正常,和正常人不一样,比如我同我父亲母亲去看家的时候,他家请去吃火锅,席上,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埋头吃火锅,也不知道礼让。
回来的时候,母亲同我妹妹讲:“他妈愣着了。”妹妹说:“人家就是那样的人,不爱说话,那里愣着了,哪点没有你聪明?”母亲说:“说了好话你不听,将来有你受罪的时候。”
结婚以后,妹妹才发现,这个老婆婆是真的傻,但是在某些方面并不傻,比如窜对着我妹夫打我妹妹。
老婆婆有病,需要吃药,自己不认识字,让我妹妹替她看,我妹妹替她看了,给她说了,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颗。饭前吃还是饭后吃,说完了,妹妹就做饭去了。
吃完饭,睡觉,妹夫回来了,这个老婆婆有告诉自己的儿子:“你娶得是啥老婆?我去问她药怎么吃,她不给我说。”妹夫是一个直人,不识这其中的渠渠道道。过去问妹妹,妹妹说:“我明明给她说了。”妹夫相信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大吵一架,最后拳脚相加。
事情过了几次以后,妹夫才明白了,原来这不是妹妹的错,也开始发现了自己的这个母亲,开始偷偷给女儿东西。
妹妹的老婆婆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就嫁给了村口的张家,张家那段时间正好征地,加着自己会赚钱,已经成了千万富翁。
二女儿嫁给了离她家不远的一个地方,生活条件也不是多么的富裕,也不是多么的落魄。但是夫妻二人总是打架,争吵不断。
妹妹的老婆婆偏向二女儿,总是从家里面偷偷拿着钱给二女儿,妹妹没来之前,我妹夫是一个直人,况且也同他父亲一样,沉迷于赌博之中,对钱看的清,或者就是不过问家中钱财的事情。
妹妹来了以后就不一样了,女人天生心思细密,发现了老婆婆总是给二女儿家偷偷地拿东西。
一开始给妹夫说,妹夫不信,妹妹就对他说:“我还哄你不成,你自己长着眼睛,你自己去看。”于是妹夫在二姐姐来的时候,看了一下,发现情况确实如此。也发现自己误会了这个老婆。
从此,妹夫就不相信自己妈妈的话了,每当她说一些妹妹的坏话,或者试着去挑拨一下妹妹同妹夫的关系,妹夫也不相信了。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充满着误会,可是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人到中年以后,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身体开始发福。年轻的时候,父亲有着长长黑黑的头发,当然是染过的,父亲是少白头。风一吹,额前的头发就开始舞动起来,看起来特别迷人。
中年以后,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已经懒的染了,偶尔染一次,会发现年轻了二十岁。从头发上面看到,父亲是真的老了,可是从脸面上又看不出来。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父亲为何会为了我这么操劳自己,因为他并不值得这么做,也并不亏欠我什么,要说亏欠,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多的几乎无法弥补。
可是父亲还是操劳,脸看着还小,年龄和身体已经老了,尤其是在地里面的时候。
那时候,我家其实已经可以不用种地了,收一天庄稼,关门市一天,从钱财上来看,损失往往比收益要大得多,可是父亲还是要坚持种地,或许是在他心中,永远也忘不了土地。
有一年,种了很大一块地的荞麦,十月一放假,我回去,妹夫和妹妹也恰好十月一来我家,都刚好赶上了收荞麦。
于是父亲就带着我和妹夫收荞麦,收荞麦的时候,要一直弯腰,父亲教我们怎么拿镰刀,怎么搂一大把再割,妹夫身体好,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坐在塄地畔上面抽烟,我总是和父亲比赛,父亲不歇之前,我就绝对不歇。
父亲说:“有你坐在房间里面舒服不?”我说:“坐在房间里面费脑子,收荞麦有苦就行了。”父亲就开始生气:“你娃娃是生在福窝窝里面不知福。”
有时候,我专门慢父亲半拍,父亲就会很高兴,训斥我:“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那时候,父亲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就好像又回到了麦地里面的那个父亲。
不过,我割过的荞麦地,就像是狗窝,和妹夫以及父亲割过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父亲就会说:“吃了这么多年荞麦,还不会割,说出去丢人不?”
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以及外公外婆去收麦子的时候,我和四姨娘就坐在旁边看着,有时候就是追赶麦地里面的麻雀。
那时候,我俩并不参与割麦子,只是负责送饭,有一次,送饭的时候,我在下坡路的时候开始跑,蹦蹦跳跳,一下子节奏没把握好,左脚绊着了右脚,摔在了地上,要送的米饭洒了一地,害怕父亲责骂,就用手将洒在地上的米饭重新捧在了罐子里面,父亲说:“今天饭怎么蹭牙?”我说:“可能是我妈做饭的时候灰进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饭拿在了山里面就会变得特别香。一次坐在老家哥哥车上,我三爸的儿子,也就是小时候偷我枪的那个,哥哥那时候已经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包工头,赚了很多钱,哥哥说:“吃了这么多年的食堂饭,才发现原来拿在山里面的饭最香,白米饭就着猪油咸菜,太好吃了,让人忘不了。”
我在送饭之前,母亲就会说:“在家里面吃饱,到了地里面不要抢你答的饭,下了一天苦了,让多吃一点。”于是就拿了一双筷子,装在送饭的塑料袋子里面。。
到了地里面,我看着父亲吃饭,一直能看着父亲吃的不好意思,于是父亲把筷子给我,自己找两截树枝当筷子:“吃吧,拿来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父亲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对面的山。
我也望着对面的山,凉风阵阵吹来,父亲想着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想着什么,以后我一定要回来这个地方,就在这麦地里面,或者是对面的山顶上面,盖一所大大的房子,我就住在里面,同着这山川一起变老。
童年的时候这样像,少年时候也这样想,快到了中年了,还是这样想,只是我已经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夜晚,我梦到父亲被一大堆蛇缠着,我想救,可是怎么也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蛇在父亲面前耀武扬威,一股无力感袭来。
最后一次回去我年少时候生活的地方,外公一家已经搬到乡里面了,这座山上彻底的安静了,也彻底的没人了,石窑洞上面的泥皮因为没人打理,已经开始脱落了,到处的破壁残垣,院内的黄蒿能有一人多高,只是路上的左右两行松树,越发的青郁了。
我在这里住了三天,拔了院子里面的黄蒿,大概打扫了一下,到了山顶上,到了我小时候经常坐的那棵大杏树底下,大杏树已经没有了,只有半截树墩,还在经受着风吹雨打。
我坐在树墩上面望去,远处的抽油机一上一下,夕阳就照在不远处的半山腰上面,如血一般红艳。
我告诉自己,是时候该离开这个美妙的梦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