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凡没有敲开吕四权的门,回到办公室,关起门来写调研报告。下班也没有回家,熬了一个通宵,一口气写了出来。第二天一上班,他把它送到陈志之的办公室,陈志之立马就看。丁小凡在他看报告的当儿里,到凌琳那儿,凌琳正在整理报表,丁小凡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问:“各县区的数据都报上来没有?”
“都报上来了。”
“你把数据汇总一下。报告出来了,在陈局长那儿,过会儿你去拿过来,把数据填上,再给我拿过来。”
凌琳说:“材料写好了?好快呀!”
“都轻车熟路的,费不了多大功夫。哎,凌琳,肖市长那天说的那事,你考虑过没有?”
凌琳睁大了眼睛,半天才问:“什么事呀?”
“就是说到草原上看一看那事呀!”
“哦,那不是我考虑的事,是你们领导要考虑的呀!”
“那我们就去一趟吧!你想不想去?”
“那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
“可千万别说我需不需要的话。”
“你怎么这么坏呢!”她说着,随手拿起一块橡皮擦,轻轻地扔过来,打在丁小凡的脸上,自己的脸上泛起些微的红晕。
丁小凡笑笑,说:“还是出去走走好,成天呆在机关上,也不觉得闷?”
“听你的,我跟你去就是了。”凌琳假装生气地说。
材料很快就看完了,陈志之到丁小凡的办公室,不见人,就转身到凌琳那儿,见丁小凡也在这儿,就把材料交给他,说:“好了,把数字填上,就可以出了。”
丁小凡把材料接过来,交给凌琳:“那你就填数字吧。”
陈志之问丁小凡:“肖市长那天说的那事,你考虑过没有?”听了这话,凌琳扑哧一声笑了。陈志之不知道丁小凡刚刚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就望着她说,“这丫头,这么个话也没有听过,有什么好笑的呀!”
凌琳仍然在笑,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丁小凡说:“那要看市长的意图了,如果仅仅是了解一下草原上的情况,我想我们去一下,做个调查,原原本本汇报给市长就行。如果市长想借此解决天河流域的生态失衡的问题,那就是大事了,就不是我们一个部门能够完成,恐怕农业部门、林业部门、草原部门一起,联合进行调查,拿出一个成熟的意见,报请市政府决策。你说,我按哪个意图考虑呢?”
陈志之想想,说:“从那天市长的态度看,是想解决一些比较长远的问题,你就按你的后一个思路,与你说的这些部门联系联系,取得一致意见后,一块儿去,越快越好。”
丁小凡说:“好吧,我抓紧时间办就是了。”他对凌琳说,“看来我是没有时间打材料了,我把U盘给你,你把数字直接填到上面,认真地校对几遍,按上报的份数打印出来,报出去就行。”说罢,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电脑上取下U盘,过去交给凌琳,叮咛了一些要她注意的事项,就给小胡打了手机,要他把车开出来。一会儿,小胡打来电话,说车开出来了。丁小凡下了楼,坐车出去,与有关的几个部门协调去天河草原搞调研的事。
因为是市长的意图,丁小凡很快就和几个部门协商一致,组成了以陈志之为组长的一个调查组,定了一个时间,由社会事务局的负责人陈志之牵头,一同前往天河草原。
天河草原位于河西走廊中部、祁连山北麓、焉支山脉以东。丁小凡看着这茫茫草原,便忆起那遥远的过去:想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挥戈驰骋于祁连山下,驱逐匈奴于千里之外,威镇西域,使匈奴的“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衍;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成为千古绝唱。将军征服西域,不仅消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而且在此屯兵养马,延续至今。
这里还是周边农牧民的天然草场,上了草原,调查组的车直接开到一个放牧点上,他们靠近帐房,牧羊狗狂吠不已。听到狗叫,从帐房里走出来一位老人,他看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愣怔了一下,就去抱住狗头,让大家进了帐房。等大家都进去,他才放开狗,也进了帐房。大家在老人的招呼下,坐在地铺上,老人要生火烧水,陈志之挡住了,对他说:“不忙,老人家,我们是从市上来的,在你这儿了解点情况。”
老人点点头,憨憨地一笑。
“你在这里放牧有些年月了,是吧?”陈志之问。
“我从十几岁放牧,到如今,我都过六十了。”
“哦,四五十年了。那你对草原上的情况很熟悉了?”
“还行吧,不知道你们想知道些啥?”
陈志之想想,问道:“你小时候放的那是生产队的羊吧?”
“那可不。”
“那时候一个羊群有多少只羊?”
“也就四五百只。”老人说,“那时候,一个生产队就一个圈,一个圈上最多也就四五百只羊,雨水充裕的年分,水草好点,产个两百来只羔。一年中,招待管水的、拖拉机手、上面下来的干部,用掉几十只;过年过节杀一些,给每个社员分几斤,一年下来百来只;加上死掉的,正好顶了产下的羔,羊群年年就那些,多也多不了几个,少也少不了几个。牛呀马的,生产上够用就行,养多了费草费料,也不见增。现如今就不一样了。”老人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哀愁,“牲口不知道翻了多少番,这样下去,不要说没有草吃,这么多的牲口,就是踏,也把这地皮翻个个儿。”
陈志之点点头,问:“马场开垦草原这事儿你知道吧?”
“咋能不知道呢。你们往西走走就看到了,我就不细说了。”
陈志之又点点头,暂时打住了话头。丁小凡突然想起秀才爷说的一件事,于是他问道:“马莲沟有个秀才爷你认识不?”
“我们一个村上的,咋能不认识!”
“我听他说,好像在几十前,草原上发生过一件什么大事,最后导致草原退化,天河都干涸了。”
丁小凡这么一问,老人沉思了片刻,慢悠悠地说:“他大概说的就是打狼的那事。那事我们这辈人没有不知道的。”
“那你给我们讲讲,可以吗?”
老人犹豫了一下,说:“我这笨嘴笨舌的,说不好。你们要有空,最好还是找找秀才爷,让他给你们说。”
丁小凡半开玩笑地说:“你老嫌嘴笨,我们只好请教别人了。”
老人嗯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望着我们笑。
接下来,其他部门的人就各自业务范围内的事,问了一些问题,他们就辞别老人,向马场方向去了。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的是星罗棋布的帐房,成群成群的牛羊,漫山遍野的牛羊粪便和眼看就要裸露的原野。放眼望去,祁连山顶,皑皑白雪依稀可见。丁小凡突然忆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诗句,看到眼前的情景,心想,如今这里,六畜繁衍,牛羊成群是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已经不再,不能不让人发千古之忧思!
大家又就这些问题发了一阵议论,不觉到了马场的地界。果然,这里原来的草原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良田。眼下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节,放眼望去,无边无际,丁小凡望着这黄色的海洋,脑海中呈现出另一番光景,菜花收割以后,这黄色的海洋就会被裸露的土地取而代之。这些没有任何表皮保护的土地,任由强劲的西北风肆虐地剥蚀,并将剥蚀下来的尘埃吹向四面八方。用不了多久,这片草原将变成一片荒漠。
几个小时后,他们赶到马场总部。
马场总部非常热情地接待了陈志之一行,并与他们进行了诚恳的交谈。马场方面坦言,他们大面积开垦草原,种植粮油作物,的确破坏了草原植被,这可能是天河流域生态恶化的原因之一。但他们说,他们不得不这样,这是因为,在过去,他们过的是半军事化的生活,生产以放养军马为主,兼养一定数量的牛羊,无论军马还是牛羊,国家统一收购,职工按月领取工资。如今,一切都商品化了,军马的需求量极其有限,主产品不再是以放养军马为主,而是为世界各地的跑马场饲养良种赛马。赛马的价格虽然高昂,但饲养技术要求高,成本也高,不能在全场普及。而马场的人口与当初相比,不知翻了几番。生存问题成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于是他们选择了最原始,最容易获得生活资源的方式:开垦土地,种植高产的油菜籽,换取口粮,维持牧马人基本的生活。
陈志之他们听完马场的介绍,带着问题,前往马营市了解森林被砍伐的情况。随后进入祁连山,对祁连山的雪线和冰川的情况进行了一番考察,就原路返回了。路过马莲沟时,丁小凡想起秀才爷和马少青说到的几十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便产生了寻根问底的欲望,便向陈志之提出,他要在此逗留一天。陈志之稍加思索,欣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