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之行改变一生
经过七八天的颠簸,出云南,过贵州,进四川,宋文骢和同志们来到山城重庆。
这是宋文骢第一次离开家乡云南。以前他虽学过地理,但那毕竟只是书本上的知识,而今真正踏上云南以外的土地,他才知道中国的国土真大啊!一路上,虽说旅途劳顿,但他的心情是愉悦的,他看不完沿途的风景,欣赏不完祖国的大好河山。当汽车进入四川,到达重庆时,他更有些激动起来。
重庆,这古老的巴国之城,是长江上游和西南最大的城市。抗战时期,她是国民政府的陪都,是中国政治和文化的中心。长江和嘉陵江在这里交汇,厚重的历史和现代的文明也在这里交融。
宋文骢对重庆的了解,莫过于抗战时期日本人对这个城市的大轰炸了。
那时,昆明在遭受日寇轰炸时,宋文骢就经常听老师和大人讲起重庆被轰炸的情形。这是继德国1937年4月在西班牙内战中对格尔尼卡平民实施轰炸后,历史上最残酷的针对平民的战略轰炸。据不完全统计,这期间,日本人共出动9000多架次飞机,对重庆轰炸200余次,投弹11500余枚,而且使用了大量燃烧弹。整个重庆在大轰炸中死11889人,伤14100人,超过10000栋房屋被毁,市区大部分繁华地段被炸。
从1938年初到1943年底,日寇对重庆进行了长达近6年的战略轰炸。1939年5月3~4日,日寇飞机对重庆进行了两次轰炸,大火烧了几天几夜,造成2000余人死亡,十多万人无家可归。6月5日,日寇飞机从傍晚到午夜对重庆连续轰炸,造成市区主要防空洞通风口被毁,洞内市民呼吸困难相互践踏,造成数千人死亡,制造了震惊中外的“6·5”惨案。日寇不以军事目标为主要的轰炸对象,反以居民区为轰炸重点,其目的就是要制造大量的平民死亡,来瓦解中国人民抵抗的士气和信心。
中国太贫穷,中国太落后。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一条永恒的真理!
当宋文骢他们一进重庆,虽然抗战已结束5年,但劫后余生的这座城市依然是伤痕累累。举目望去,那些被轰炸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历历在目——面对此情此景,从小就想驾飞机炸日寇,而今即将去考空军飞行员的宋文骢,此时他心里会想些什么,当然是不言自明了。
到了重庆,他们住进了沙坪坝当时西南军区大院的一个招待所。接下来是几天的身体检查。再等了几天,有人告诉他检查身体的结果,身体有点小毛病,考飞行员被淘汰了。听到结果,宋文骢心里一沉,他十分失望沮丧。
“走,我们干脆进西藏去吧。”这时,西南军区正在组织人员支援进藏部队,部队首长告诉身体检查没过关的同志,愿意进藏的,他们可以批准到18军去。这时,同行中有战友这样对宋文骢说。
算了,还是回云南军区吧。宋文骢想起临走时军区首长嘱咐他们的话,考不上飞行员就马上回来,部队还需要他们。好不容易来趟重庆,闷闷不乐的宋文骢走出招待所,他想随便到街上走走,看看这座城市,过一两天就要回云南去了。
是天命因果的夙旨,还是飘茵落溷的偶然。事过几十年,人们对宋文骢的这次重庆之行,为什么最后会出现出人意料的结果,都不能给出个准确的结论。正在宋文骢失望沮丧之际,走到人生十字路口的关键时刻,他的际遇突然来了个戏剧性的大转折——经过医生和空军来接兵的同志最后研究决定,他竟然又被空军录取了!
这简直令人有些难以置信。这一决定,改变了宋文骢的人生。我们试想,如果宋文骢当年回到云南军区,或许部队多了一位优秀的谍报人员,或许多了一个步兵高级指挥官,或许他后来转业到地方去做了个县长、州长……但无论如何,中国却少了一位站在航空颠峰上顶级的飞机设计大师!
这天傍晚,宋文骢闷闷不乐地从街上回来。
“哎呀,你可回来了!”没想到,空军部队的同志正在到处找他,并告诉了他已被空军录取,而且部队已经出发上船的消息!宋文骢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喜出望外,心急火燎地打起背包,就连忙出发向码头赶去!
路不熟,心又急,宋文骢从沙坪坝的部队招待所出来,沿着一条凹凸不平的土路,以急行军的速度往朝天门码头奔去。山城重庆的路,坡坡坎坎,窄街陋巷,黑灯瞎火,宋文骢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有几次还走错了路。等他终于到朝天门码头,天都快亮了。
宋文骢气喘吁吁地来到江边,可让他又急得要跳起来——亮着红灯的轮船并不停靠在码头上,而是停在嘉陵江中的水面上,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眼看天就快亮了,船就要起锚,这可怎么办哪?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冥冥之中似有神人相助!正当宋文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策时,江边突然来了一只小船。划船大爷看见背着背包在岸边着急的宋文骢,竟主动问他:“这位解放军同志,是不是要上轮船呀?”
“是呀是呀!您能不能……”
“别客气别客气,快上船,我送您过去就是了。”
这才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宋文骢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向这位大爷道谢。上了小船,小船划到轮船边,宋文骢再三谢过老船工,他登上轮船,迅疾朝船上亮着灯的地方奔去——谢天谢地,他终于找到了接兵部队的领导。这时,他这才擦了擦满头的大汗,长长地吁了口气。
“真悬哪,那天我跑了一晚上,总算是把来接兵的部队找到了。要是再晚一个小时,那船就开走了!”宋文骢庆幸地说。
终于亲密接触飞机
大江东去。
宋文骢上船后,被安排到了轮船的底舱里。这条船是一条烧煤的蒸汽机老式轮船,底舱原本是货舱,里面堆满了粮食,但船上人满为患,只能安排他们在底舱里了。他下了舱,在粮包的空处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但里面又昏又暗,又热又闷,蚊子嗡嗡——但当时的交通条件就是如此,能坐上轮船,又是顺江而下,也算是不错的了。
这是宋文骢第一次见到长江,第一次坐上轮船。当天,船从码头起航,缓缓离开了重庆。在舱底只能透过小小的舷窗看见外面的江水,只能听见机器的轰鸣和浪拍船舷的声音。在舱下闷了一阵,天完全亮了,宋文骢从底舱钻了出来,爬上舷梯,来到轮船的顶层。
他站在甲板上,举目望去,江风扑面,烟波浩淼,江天寂寥。轮船冒着黑烟,往下游武汉驶去。一路上,宋文骢看到了以前在书上见过的巴国之都涪陵,中国军队抗击英国军舰的万州,刘备托孤的白帝城,长江三峡的神女峰……船经过两天的行驶,最后驶出长江三峡,眼前才豁然开朗起来。
又经过一天多的航行,船最后停靠在武汉。在底舱里闷了几天,不知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还是离开云南水土不服,还在船上时,宋文骢的肚子就不好,接着发起了低烧。当时人年轻,身体也好,他没把这点小病当回事,心想扛扛就过去了。在武汉稍作停留,宋文骢他们又登上北上的火车,朝东北开去。
这火车也是烧煤的蒸汽火车,不但行驶速度很慢,而且还走走停停。他也记不清从武汉到长春,路上到底走了多少天。反正这一路上他是又拉肚子又发烧,昏昏沉沉出了山海关,到了东北长春市。
刚到长春住下,部队又通知复查身体。长春医院的条件比重庆要好,参加检查身体的还有日本籍医生。一番体检下来,五官、四肢、血检、转椅……宋文骢什么项目都没问题,但医生最后反复检查了几次,遗憾地说:“小伙子你太可惜了,你怎么心脏有点杂音哪?”
宋文骢自己也纳闷,自己身体从来都很好,心脏怎么会有杂音呢?
其实现在从医学的角度看来,宋文骢刚从云贵高原到平地,身体还有个适应过程,加之从上船他就开始拉肚发烧,这一路劳顿奔波,就是铁打的金刚,身体也会不适。
但空军飞行员这行当,是驾着飞机在天上飞,身体条件要求极严,确实来不得半点马虎。最后,空军领导也只好遗憾地告诉他:学飞行不行,那你就到航校去学习地勤,将来当个飞机机械师吧。
这又是一个阴差阳错——冥冥之中似乎有种什么神奇的力量,就是要把宋文骢往飞机制造和设计方面推着走。
既然从几千里外来了,那就随遇而安吧。不能上天,能学个修飞机的技术,帮助我们自己的飞行员上天,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呀。
宋文骢来到了长春空军第二航校,成为新组建的航校第一期学员。
一到航校,宋文骢在学校报到后,在宿舍里一放下背包,就迫不及待地往学校停机坪跑去——进学校时,他就看见那里停着两架飞机。这是用来教学的两架苏联飞机。他欣喜地来到飞机下面,转来转去地看这飞机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他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没有一件东西他不感到稀奇新鲜。最后他还爬上舷梯,透过玻璃罩仔细看飞机座舱里面的结构。
“哎呀,飞机这东西真的是太可爱了!”宋文骢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飞机,他就从心底里爱上了这家伙。
是呀,螺旋桨一转它就能拔地而起,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翱翔,自由自在地上天落地——这莱特兄弟真是太神奇太伟大了,正是有他们勇敢无畏的探索发现,这才使人类终于实现了飞天的梦想。
童年时,宋文骢经常望着天上穿云破雾的飞机,只能是感到好奇,充满无边的遐想,无穷的揣摩,可望而遥不可及。今天,他终于能这么近距离地、这么亲密地接触飞机——虽然此时他还不知道这飞机是哪种型号,也不知道这种飞机的具体用途,除了飞机的翅膀和轮子他能叫上名字,其余的部件他还叫不上名来——但,这已经令他非常满足了。
从此,宋文骢的人生就来了个巨大的转折,就要在这里以飞机为伴,开始探寻这些由金属构成的家伙呼啸长空、腾云驾雾的奥秘了。
一进学校,宋文骢就充满学习的渴望,渴望能钻进飞机的五脏六腑,把它能上天的秘密搞得一清二楚。
紧张充实的航校生活
宋文骢进航校时,正处在抗美援朝战争前夕。
1950年6月25日,朝鲜半岛内战爆发。第二天,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队宣布武装干涉朝鲜内政,并把战火烧到了我鸭绿江边。宋文骢进校不到两个月,10月9日,我志愿军就入朝参战。根据《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苏联派出5个中队的空军驻扎东北,同时派出人员帮助我国建设空军,培训空地人员。
新中国的航空工业起步说来真是可怜。当时接管国民党政府的6家航空修理厂,近似作坊,同时技术人员奇缺、设备陈旧、厂房简陋,仅有的100多架飞机,多数为美国、日本等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及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使用过的,性能落后,备件缺乏,大多已不能供作战使用。
新中国领导人绝大多数都是从战火中走出来的。这些年,他们深受日伪和国民党飞机轰炸之苦;在朝鲜战争中,我空军参战前,地面部队更是吃尽美国飞机狂轰滥炸的苦头。所以,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刚刚建立,就把发展航空工业列入了国家重要的议程。由此在哈尔滨、长春、锦州、沈阳、济南、北京、牡丹江等地办起多所航空学校,加紧航空方面的人才培养。
长春空军第二航校的教官,一部分是国民党部队起义的军人,还有一部分是苏联人。航校的学员,大部分是从陆军部队抽调来的有一定文化的官兵,也有刚参军的学生,还有一部分是从地方选拔来的人员。这些学员,绝大部分对航空这个领域都是陌生的,航空知识更是空白。
航校实行军事化管理,每天学习训练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宋文骢进了学校,给远在云南的父母写信告诉了他没考上飞行员,留在东北航校学习的事。此时虽说他远在他乡,但他从小就是个非常独立、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他来到东北,尽管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紧张而又充实的学习生活,使他无暇思念家乡和亲人。
“只是我刚进航校的那段时间,一到下午总是发烧,去医务所看了几回,也查不出什么原因。”尽管身体不适,但他对学习一点不敢松懈。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身体才慢慢好了一些。
当时,我国航空教材还比较缺乏。学员学的教材和技术参考资料,主要来自苏联。航校的教学,是理论和实践结合,侧重于实际操作。由于学员来自五湖四海,文化水平也参差不齐,有的学员学起来非常吃力。特别是理论学习,老师一节课讲下来,许多学员真的都是在“坐飞机”,弄得云里雾里的。
宋文骢是正规学校的高中毕业生,文化基础好,所以他学习起来并不感到吃力。那时的一个高中毕业生,好歹算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了。由于他英语功底比较好,入学后又刻苦学习俄语。到后来,就能用俄语和苏联教官简单沟通了。由于学习刻苦,过了一段时间,宋文骢就把飞机飞行的基本原理,主要系统的名称、作用、构造和原理,以及维护修理的基本原则、条令条例都搞得比较清楚了。
学习中,宋文骢特别注意学习方法。他读书,最大的优点是不死记硬背、不照抄照搬。对学习中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要多问几遍为什么;对理论上的问题,他不但要知其然,而且要知其所以然,所以对飞机每一个部件和系统的作用,他都力图从原理上把它弄清楚。因为他领悟到,所有的飞机,不管你是什么型号,其实基本的原理是相通的。只有从原理上搞清它们的作用,才真正达到了学习的目的,才能够做到举一反三触类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