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泉水在极寒之地不算稀奇,关外就有六处,军府驿站馆有一处。城里三处,云府后馆便是其中之一。她很少到泉池里来洗澡,小时候大人们怕孩子贪玩混进去溺水,特意用块石垒住。以明安为首的几个孩子,几乎是一入后院就挨熊,熊时间长了,孩子也就不去了。后来府宅归李牧管,他看到她从里头出来,似是很不高兴。因为府宅转换主人,她注意自个身份,就没去泉池里洗过澡。
李牧第二次从京城来时花巨额作了一回冤大头,也是因为从他手里买下旧宅的商贾看上了涌热的温泉水。
边界里的天色不是灰蒙蒙的就是瓦蓝瓦蓝的。今晚的天就是蓝洼洼的,灼灼繁星闪耀无比。
云秋提着灯笼走过来,随手挂在月桂树杆上。
随后脱去衣物,泉水叮咚,坐在温热泉水里目视灯笼上的‘云’字伫愣。
不一会她慵懒的玩起了水,臂上撩起,顺着粉懒肤色往下淌。玩过之后,很细心的洗了三次头发。起身,懊恼居然没带衣服过来,吹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眼睛突然明亮,不知何时,地上多了一堆衣物。她选了件蓝色的裹胸,月牙白内衬和宽松的外衣。
李牧坐在竹林里,看着她宽衣解带,惬意娴静的样子,愣笑,他以前只以为云秋漂亮、可爱。这是第一次觉得她居然也可以美的惊人。
月亮打泉池城升起,大大的罩住月桂枝上的灯笼,还有她。。半干的湿发长长垂坠直下,蓝色抹胸包裹着她的可爱,里衬系着的袋子宽松,外袍亦只是随意披了上去。惦起脚尖去摘挂在月桂上的灯笼,灯光耀着她精致的脸,泛着昏红色光晕,里衬轻薄锁骨外露,身姿轻灵如人间仙子,格外美丽怜人。
细屑的风拂过,她提着灯笼赤脚走过来,却见李牧一脸痴愣的站在岸边不远处。她走过去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李叔他。。”
“我明天就让李叔回去。”双手握住她的手,李牧眸里闪出异样光彩却小心翼翼询问:“你。。愿意跟我一块去京师么?”
她挣脱开。“不愿意。”
他没有问为什么,或许是李叔的态度让她害怕了吧,多年以前他就担心这一点。他总有一天会带她回到京城里他的家。家属众多,距规也多,老祖宗喜欢温婉和顺的女子,老是念叨着将外孙女婉儿许给他。母亲则想让他娶了娘家亲眷,好亲上加亲,而父亲则希望他巴上总督的女儿,好巩固权势。谁都没有问过他,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
而当时,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去喜欢一个疯疯颠颠成天只知道爬山挖洞抢占山头的霸道又迷糊的小女子吧。若真带她回了家,那可就热闹了,父亲母亲因给他说亲事,经常当着他面争的面红耳赤,都夸自已选的是天上无有地上无双的才貌佳人。老祖宗训斥儿媳,“姨太太家的丫头会绣花是吧,有什么了不起,绣园里的姑娘哪个不会几只鸳鸯牡丹。”训斥儿子道:“会弹琴不得了啊,我这老婆也不懂什么音啊绕啊的,我就知道吹拉弹唱那古时候那都是什么人学的东西。。”
“娘!”李府当家之主无奈道:“总督女儿文武全才,不至是会弹琴。。”
“得了得了。。”老太太摆手,示意儿子可以逼嘴,她耸耸肩,尽显主母风范,自觉威严庄重的道:“我孙子要娶什么样的姑娘,你们还管不着,哼!大孙子,别听他的。”
老祖宗的话叫李牧好生感动,谁知一转身就拉了他说私话:“我看婉儿就不错,聪慧娴淑,大方得体,担得上李家主母..”
如果他们见到总是蓬头露面,满头泥土的云秋会不会相互比较着喷一口老血异口同声道上一句:逆子,你惹真敢娶她进门,我李家与你再无半点关系!
唉,他敢断定,他们不会喜欢她,至少一开始肯定不会。
算了,还是让她安静的再长大一点吧,或许再过不久,她就突然懂得矜持了,知道什么叫避嫌了。
李牧也就是一时疏忽,他的云秋就不见了。昨夜里,随她入屋,她推他出去,一脸委屈说李叔让她难堪,连带着暂时不想见他。
好罢,他回居所单眠,一大早来找,她却不见人影。可恨的是,朱漆窗上一枝标箭,扎着一张破纸。上头写着:接义妹去玩两天,勿扰勿忧。
拿下揉作一团,什么勿扰勿忧,云秋与他不过同名同姓罢了,与言明安比起来,不过是个该死的跑腿的。
此刻,西城偏南城效,异域建筑阁楼里,云秋静静坐在长长的廊,依昔昨日装扮。一整夜未眠,整个人显的无精打采。耳旁有了动静,转头去看。原来是一大早就将她掳来的云百顺。她朝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要说这云百顺,云秋是见过的,约么十年前,云百顺赶了一天路,在临近乌兰时乏困,随意找个破洞栖身。有俩毛头小子不怕死的上前非要撵他出去,说是占了他们的地盘。百顺可是随着兄长一路从洛阳打到乌兰身经百战耶。一个毛头小子,一个野丫头居然敢抢他的台词?惹恼了他,一棍子敲到那小子脑袋上,听说那小子脑袋上自此落了伤疤呢。眸子一亮对身边的兄长说:“怎么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这还是当年在大荒山上争夺山洞的云秋吗?但又可以确定百分百是她,她身上有股味道,虽然很淡,他还是嗅出来了。
“女大十八变嘛!”云千秋回他。
百顺嚓嚓道:“是变漂亮了,以前小小的挺黑挺胖的。”百顺在洞口窝的第二个月,那个被他伤了的小子再次前来找查。言谈中似是告诉他得罪了了不得的大物,他才知哦,原来那丫头是官宦小姐,难怪荒山野岭还敢嚣张呢。百顺正欲去乌峰同兄长会和,不想惹上麻烦,假意败战。自此便再没见过面,直到与兄长在乌峰碰着那毛头小子,才晃然不打不相识啊,后来兄长又认了与他同名姓的云姑娘为义妹,百顺惊奇想起大荒山一处洞口的事故来。
“呵呵.”云千秋笑道,“随我去认识下义妹吧。”
二人上了台阶,云秋看着云百顺皱眉道:“是你把我掳来的?”
云百顺躬身行礼道:“得罪了云姑娘。”
云秋又将眼光放到云千秋身上,他此间已退去一身古怪装扮,发也束了起来,穿起汉服的他退去一身匪气,翩翩中原公子哥的风范,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温雅别致。云秋淡道:“是要回洛阳?”
“是啊,倦了。”他呵呵笑道:“一起回去吧。”
“好啊。”云秋仍在淡笑。
百顺挑眉接腔道:“你舍得你家李大人啊!”听说他们感情挺深,兜兜转转分分合合,五年了又腻歪到一起。
“有什么舍不得。”低头轻喃,唇角还是带着无奈笑意。
“哎!你身上什么味道啊?很重耶,有些呛人!”似有虎刺梅和水仙味,其余几味百顺却分辩不出来。
“你还真是狗鼻子。”云千秋没好气道。
“啊。。”百顺惊叫,“好像还有曼陀萝。哎你怎么能用这种东西呢?”
云千秋摇头,示意百顺不要大惊小怪。百顺则不管不顾说道:“这些花虽然鲜媚娇嫣,可含有巨毒,我头一次见你时就闻到过,当时很淡,可。。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百顺说完,伸手在云秋眼前摆了摆,被兄长制止。
“唉呀,你别拦我,我这是救她呢。”百顺嗯了一口唾液,继续说道:“我小时候,洛阳有个非常出名的香料师,她制出的黛粉,浅如淡云浓如乌墨,深得城中官宦小姐们的喜欢,花钿也被朝中公主哄抢,胭脂更是一绝,竟能想到在脂中参上珍珠粉,小姐们擦了后红润脸上透白透亮,谁知道这个制香非常好的女人年方二十二便逝世了,听闻亡故时面如皎月唇如樱,娇艳异常。。”
“那个女人是我娘。”云秋打断百顺,缓缓说道:“我娘亡故前的确十分美艳动人,入俭之前父亲故交来瞻望遗容惊叫异常,还找了提刑官来看,仟作。”
“秋儿!”
云秋转眼,顿住。只见李牧在楼台下,焦急唤她。她低眉看向云千秋,云千秋对百顺道,“先去引开他。”
百顺一个翻身跃下,扶了扶头上帽子道:“你就是边兰李牧李大人?“
“正是在下。”
“哦,就是那个十五岁就把人睡了,一直不肯娶过门,叫官家小姐落了老姑娘名声的李牧?”
李牧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他道:“秋儿呢?”
百顺摸摸鼻子不答轮起胳膊就朝李牧身上砸。云秋蹙眉转身入了阁间,云千秋跟在后头看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影,想起在乌峰官营遇到的那个莽撞的少年。
七年前,云千秋万里奔北寻肃慎遗址,肃慎后人女真族在关外将他擒拿之时,恰巧碰到乌峰将士巡查荒漠。外族亦不敢当着劲敌将士面杀他国之人,只说他犯了大罪,愿交由乌峰官将处置。云千秋想到只要到故国界上,女真一族便不会再为难于他了。却谁知乌锋统领将他拿下后并无放还的意思。
云千秋虽一身武艺,然眉目众多无从施展,亦不敢作死与军中将士再起冲突。偏关押监护是一个少年,十分尽职尽责,将他盯的很死。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欲动手将他掐死在城墙上,少年却盯着他说:“你是洛阳人?”
他疑惑,莫非他乡遇故友?便应声道:“是的。”同时将袖中暗器藏匿。少年眼睛一亮道:“姓云么?”
“在下云千秋!”他回的坦然。
“啊?”少年睁大眼,张大嘴道:“这、这么大气的名子,你家老子是要你千秋万代吗?”
他一笑,道:“名子大气乃父母之命,不过母上大人也嫌‘千’字难压,曾也改名为‘云秋’。今鄙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云千秋是也!”当时他真以为是他乡遇着故知了,少年的眉眼透出非一般的惊奇,拉他进近身细细来看。
监守摘了帽子,率真的笑,自报家门后,两人相谈甚欢。几日后,云千秋才知道,原来小小看守喜欢的女孩也叫曾叫云千秋,亦是长辈嫌‘千’字难压改名云秋了。
小兄弟明安上禀官吏,帮他说好话,还请众多监护喝酒,他蹲在牢里的日子亦不算太难过。两个月光景,统将早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官吏也见审不出什么,便将他放了,百顺到乌峰接他,看见明安亦觉眼熟,明安摸了摸脑门上一道伤疤道:“是你!”
明安是个非常大气的孩子,说即是云大哥兄弟,也就不记过往。仰头饮下一坛草原白道:“不打不相识嘛!”后,两人说暂切不回洛阳先去乌兰住上一阵。
这下明安更激动了拉住云千秋的手要他再待上两日。两日后,只见少年别别扭扭塞到他怀里一封信道:“是给乌兰城府尹云小姐的。”还嘱咐他绝对不能偷看。
云千秋一拍他肩膀道:“放心吧,兄弟。”
以往乌兰乌锋两地奔波,每每见他期盼的眼神,便于心不忍。他喜爱的姑娘已有喜爱的人,他亦不放弃,越发下苦功夫,还请教他怎样去写才能打动姑娘芳心。尤此,可常见乌峰小看护背着剑研墨翻阅‘西厢’‘长生殿’。
“云大哥,这个字怎么写?”
“这个我。实在理解不了啊?”
“你闻闻这墨是不是臭了?”
沉浸在甜蜜幻想里的少年拧眉、叹气、傻笑。。
云千秋不禁感叹年轻真好,他对她的喜爱毫不掩示。可惜,每每辗转回来,他满心欢喜等待的是他的空手而归。。
“努力吧,少年。”为他真挚的情感所感动着,也曾暗暗替他不值。。
岁月里的少年仍是旧模样,从未改变。尽管流光易逝。。
时过境迁,他和他的遗憾,他以为他没在耿耿于怀。可是那天看到在坟冢前痛哭的女子,他才真正释然,无言道:明安,看到了吗,你喜欢的姑娘也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