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艳阳高照,酷暑难当。
但是这持续的高温却挡不住长安大街上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从南门放眼望去,这长安的盛世如一副绝好的画,纵是那河边几株落了六月烈阳的花,虽是凄凉了些许,却也不失为一副绝美的配画。
然而这长安城内却并非哪里都是这般热闹景象。除去那最闹热的长安三街,从明月桥以北开始便渐渐没了热闹,明月桥以北是皇宫午门的地界,左起将军府,右落国子监,这百里虽未禁足,却也鲜有人去,一年四季落得清清了了。
然而鲜有人去,并不代表没有人去。这地方虽未皇族之地,但是守备却没有那么严,只有巡逻的侍卫会每隔几个时辰来此一次,平时这里根本无人而来。
所以很多见不得人的买卖,都会在这里操作。
过明月桥五百米,向东侧看去,国子监外的河边有一处遗弃许久的孤院,这院子据说是以前的一家医馆,后来搬走了。院子内杂草丛生,已经是破烂不堪,而不知道何时开始,这院子成了长安城纨绔子弟的聚集地。什么赌蛐蛐,斗鸡铜板之类的赌博都会在这里进行。
此时正值当午,天气燥热。孤院大门紧闭,院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粗布褂子,看起来不足二十的少年,两人负手而立,警惕的注视着四周的一举一动,时不时撩起袖子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
没一会,院子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两人吓得抖了一下,满脸怒气的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丝绸衫的少年满脸怒气的走了出来,背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粗布青掛满脸无奈的随从。两个少年看见此人出来,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看着这位富家少爷的背影低着脑袋偷笑起来。
此人名叫杨承让,是长安茶楼杨威的独子,也是长安众多纨绔子弟之一,在这里出现,杨承让自然是来赌博的。
今天杨承让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霉,色子铜板一样未赢,就连自己最得意的斗蛐蛐,今天都是输的一败涂地,带来的银子是一分未多的留在了百乐园。站在明月桥上,杨承让看着手中蛐蛐盒里面半死不活的蛐蛐,怒吼一声,举起手将蛐蛐盒直接扔进了明月桥下的河水里。
“阿木,身上还有多少银子?”杨承让看着随流消失的蛐蛐盒子,靠在明月桥的桥栅上揉着太阳穴问道。
站在一边热的不断擦汗的随从阿木一听这话,无奈的摊摊手道:“少爷,今天您从茶楼偷出来的三百两可全都搭进百乐园了,要是老爷知道你挪用茶楼的钱赌博,怕是不得了啊!”
杨承让翻了翻白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吧唧吧唧嘴巴道:“怕个屁,他给我的那点零花钱我连吃饭都不够,一个月五十两,打发乞丐呢。”
“老爷不是说只要你考上功名,就把酒楼传给你吗?”
听到这句话,杨承让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奸诈的一笑,拉过一边的阿木低声道:“小木子,你知道老爷子的房契在哪里放着吗?”
一听这话,阿木脸色骤变,他对杨承让的纨绔秉性太了解了,他这时候问房契定是想要打长安茶楼的主意,用茶楼换钱去赌博,这要是让他卖了长安茶楼,老爷杨威还不得活活气死?
“不知道!”阿木干脆的摇摇头。
“真不知道?”杨承让眯着眼睛。
“确实不知道!”阿木点点头。
“算了算了,问问而已,我去绣春楼了,你自己回去吧!你的佩玉借我用用!”杨承让趁阿木不注意,一把抢过阿木腰间的玉佩,奸诈的一笑,转头就跑。
阿木楞了一下,急忙撒丫子追了上去道:“少爷,那是夫人临终之前留给我的,不能卖啊!”
杨承让边跑边侧着脑袋笑道:“我娘的东西我做主,你别管了!”
“少爷!”阿木气喘吁吁的追了几百米后,眼巴巴的看着杨承让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气的一跺脚,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刘,出来做生意!”
长安当铺门口,杨承让满脸热汗的跨了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大堂内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水仰头就喝。
听到招呼的声音,一位满脸白须的老头子从屋内掀起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看见来者是杨承让,苦笑一声,迎了上去。
“杨家少爷,这次你又把你爹的什么弄出来换钱啊?”刘老板坐到了杨承让身边的椅子上,摸着胡子抬眉问道。
“这次我是娘的,你看看多少钱?”杨承让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怀里摸出阿木的玉佩,放在桌子上,往刘老板眼前一推。
看见这块玉佩,刘老板不由脸色骤变,满脸疑惑的看了一眼杨承让,又低下脑袋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玉佩道:“杨少爷,如果老朽没有看错,这块玉佩可是你母亲的遗物啊。这,这你也要当?”
杨承让翻了翻白眼道:“我娘都死了,还留个遗物干什么?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当不当!”
“这,这要是让你爹知道了,老朽怕杨老板会打死你啊!”老刘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拿起玉佩仔细的端详了起来。
“一百两!”老刘放下手里的玉佩。
“那么少,这可是上等东海玉啊,少说也得五百两吧?”杨承让瞪着眼睛不满的吼道。
“五百?那你去别的当铺吧,你这虽然是东海璞玉,也算是上等玉,但是杂质太多,给你一百两我已经是看在杨老板的面子上,你爱当不当。”老刘掏出一百两放在桌子上,等着杨承让做决定。
“行行行,一百就一百。”杨承让翻了翻白眼,拿起桌子上的银子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茶水,起身跑出当铺直奔绣春楼而去。
说到这绣春楼,其实并非字面意思上的鱼水之地,而是位于长安南门边,一家很大的戏子楼。这绣春楼自唐朝开始便在此营生,每天十二场,一个时辰换一场,场场大戏从未改变。
而杨承让来这里看戏的原因第一是确实爱看这戏子咿咿呀呀的唱,但是更重要的则是来看那绣春楼的花牌子,梁雪。
梁雪作为绣春楼十几年的花台柱子,从五岁开始从师上台唱花戏。这十几年因唱功扎实,长相可人,已经成了这长安城最红的花旦,据说还曾得当今圣上召见过,实在是红满天下。
杨承让喜欢梁雪,梁雪自然不知。纵是知道,梁雪也不可能会喜欢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坐在楼上,香茶甜糕,细语若若。杨承让用一百两包下了绣春楼二楼的一个小雅间,靠在八仙椅上,手中端着茶杯,伸着脖子看着台上的梁雪,如痴如醉的晃着脑袋跟着唱了起来。
红唇粉黛,杏眼水睛,穿着戏服的梁雪扭动着身子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时不时爆出阵阵的尖叫和掌声,就连花甲的老翁,也满眼春水的盯着台上的梁雪吞着口水。
一个时辰后,梁雪的戏唱完了,杨承让起身哈了个哈欠向楼下走去。不料刚刚走到楼台拐角,便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杨承让被撞了个王八翻盖,直接仰面躺倒了地下。
“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少爷!”杨承让揉着屁股站起来刚骂了一句,定睛一看撞自己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撞了杨承让的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和杨承让在百乐园一起赌铜板并且赢了杨承让几百两银子的长安酒楼老板谢成的大公子谢宇杭。
看见自己撞得是早上的衰鬼,谢宇杭哈哈大笑,揉了揉有些微痛的胸口笑道:“呦呦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早上在百乐园输了几百两银子的杨家少爷吗。怎么,您还有闲钱来看花戏?定不会是将你爹的棺材本偷了出来吧。”
听闻此话,谢宇杭身边的几个侍从哈哈大笑。杨承让从家里偷东西卖钱赌博这事早已经是街知巷闻,从最开始的文房四宝,到杨威的名画古玩,几乎都被这乖儿子偷了个遍,这次输在百乐园的三百两银子,杨承让更是趁管家不在偷偷挪用了茶楼的钱,这一杯茶三文,杨威不知道要卖多少才能卖回三百两。
“老子有的是钱,要你管我。”杨承让伸出手指着谢宇杭怒道。
看着杨承让窘迫的样子,谢宇杭知道这家伙上套了,向前走了一步冷笑道:“杨少爷,不是我谢宇杭笑话你,你爹每个月给你五十两,还不如本少爷施舍给乞丐的多。你看看我,我爹一个月给我一千两,你怎么和我比,我看那百乐园你以后也别去了,跟着你爹学学手艺,省的日后饿死在这长安。”
“你,谢宇杭,我和你再赌一次,你敢不敢?”杨承让怒气冲冲走到谢宇杭面前怒道。
“你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偷的吗?”谢宇杭满脸嘲讽的看着杨承让。
“你别管我,你敢不敢赌。如果我赢了,我要你驮着我在长安爬一圈。”
“就你这穷酸样的,我凭什么和你赌?滚开!”谢宇杭一把拉开杨承让,向楼上走去。
“你怕了吧,姓谢的,你怕输给我!”杨承让站在楼下吼道。
这一吼,谢宇杭倒是真的站住了脚跟,缓缓转过头冷声道:“可以,姓杨的,本少爷和你赌一次,如果你赢了,我如你所愿并且另外赠你五千两银子。但是如果我赢了,我要你杨家的茶楼房契!敢不敢?”
“你..”杨承让这一下子被谢宇杭噎的没了话说,蔫在了原地。
“没种就乖乖的回去你家的破茶楼学学手艺,别一天出来丢人现眼的。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绣春楼找老子。”谢宇杭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带着侍从上了二楼。
从绣春楼回家的路上,杨承让越想越气。但是气归气,偷房契这种事情杨承让还是不敢贸然去干。这要是被杨威发现茶楼被自己押了,绝对会活活气死,但是自己放下狠话要再赌一次,如果自己赢了,不但可以扬眉吐气,还可以在赚五千两银子回来,那时候我看谁还看不起我。就这样边走边想,杨承让不断的试图说服自己,去赌这一次。
第二天一早,杨承让带着阿木在街上瞎溜达。因为没钱去赌博,杨承让只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溜达来溜达去,最后两个人不知不觉的溜达到了南门。
看着绣春楼门口的戏牌,杨承让皱了一下眉头。自己明明记得很清楚,今天是单日没有梁雪的戏,但是这戏牌上却写着今日有一场梁雪的花满楼。而这一场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开始了。
难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杨承让伸着脑袋往里看了看,发现这大场子内和平时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于是转过头对着身后的阿木伸了伸手。
“怎么了少爷?”阿木凑了过来。
杨承让瞪了一眼阿木道:“什么怎么了?钱!”
“老爷没吩咐给您带钱啊!”阿木楞了一下。
“啊?老爷子一个铜板都没给?”杨承让吃惊的看着阿木。
“可不是吗?老爷今天要去洛阳,临走吩咐好了账房,今后出门不许给你一文钱。”
“我爹怎么能这样呢!这,今个这可是有梁雪的戏啊!”杨承让一拍手,急的原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