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帐内,小女孩儿满面汗湿,细碎的刘海黏在稚嫩的面孔上,看着快要撑不住的样子。
慕白坐在小凳上,先在自己的胳臂处扎了一针,随后让小官扶起床上的人,背对自己。
男子拿起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小女孩的后背处,足足扎了二十有四下。此法意在通任督,有延年益寿之效,然而古往今来能打通任督二脉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能不能活,还得看这孩子的造化。
一顿功夫下来,慕白已是大汗淋漓,饱满的额头上蹭出些细汗,反观小女孩,面色正渐渐缓和,水润得像天山上的璞玉。
小官看慕医师脸色煞白,忧心道,“慕医师快歇着吧,余下的我来处理也可。”
慕白站起来,晃了晃身,走前又吩咐着,“烧个炭炉来,另外再加几层被子。”
“是。”
大学纷飞,鹅毛似的雪花点点飘落,堆积着这个格外寒冷的严冬。
两天来,幕府上下几乎陷进一片死寂,人人进出都带一丝慌急,可真正说到慌什么,急什么,却又是惯常的。
无事可做的仆人便杵在廊下搓手,打发时间唠起话头来。
“公子这回也太大意了,都整整烧两天了,听六子说还呕着呢。”
“咱公子不是向来以自保为先的吗,怎么还触这眉头。”
“听说那小孩也昏睡了两天,一直迷糊着喊……妈妈,对,是妈妈!”
“咦……难道是怡红院的?”
“嗨,哪能啊,是个乞丐,不过管她是乞丐还是怡红院,依咱公子那本心啊,怎么都会救的。”
“嘿,我也听秀秀说了,那孩子到医馆的时候,身上还流着葵水呢。”
“真的?”
“那还有假,也怪不得咱公子这回烧这么久。”
几个俏丫头说着,不妨听到一声咳,抬头就见管家皱眉走了过来。
“去去去,没事都去准备糕点,过几天都年关了,还闲着呢?”管家赶鸭子似的落下话。
人群一哄而散。
暖阁的屋子里,六子一身便服,立站在一张床榻右侧,就着这个姿势,已经守了慕白两天。
当听到床上微弱的一声咳嗽,木头人终于有了动静,慌忙一步走近,俯身。
病榻上的人动了动。
慕白见一人头立在自己的脑袋上方,才睁开的眼珠子立马又阖上,叹气道,“六子,你吓到我了。”
六子会意,直起身,退站到一旁。
睡了两天,慕白伸了伸懒腰,还是觉得不够,但想到年关快到,手头上的许多事还等着自己处理,便硬是让自己大病初愈,给人瞧着健康的颜色。
见慕白起身要出去,六子赶紧拿下架子上的裘衣,披在慕白身上。
门打开,风雪夹着阴寒扑面袭来,六子跨一步走在外檐,有意替慕白挡着。
慕白两手捂在袖子下,面上含笑道,“不用跟着了,去备个炭炉到书房来。”
六子听着,还是一路先护送慕白到了书房,这才转身去置备炭炉。
那头管家走过来,见六子终于出来屋子,知道是有动静了,忙上前拦住人,问,“公子醒了?”
六子点点头,干涩着嗓音道,“在书房。”
到了书房,管家敲门推进去,一脸着忧,“公子啊,怎么起了,还难受么?”
慕白正挥笔写着什么,见人进来,无碍地叹一句,“我这身子啊,常年这个毛病,还要不了命。”
“公子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咱好着呢,公子刚醒应该饿了,老奴现在就让人去准备吃的。”管家说完退下。
一会儿,六子就搬了暖烘烘的炭炉到了书房,慕白见着,冷怕似的,忙放下笔,伏靠炉上。
“你去休息吧,又害你站两天。”慕白搭着头说道,虽然他人昏睡,但身边什么人做什么事却都清楚。
六子知道公子是跟他讲,硬生生道,“不累。”
“听话,去休息。”慕白抬眸睨他。
六子退出去,就见管家端了东西过来。
“六子,厨房里还有,你也去吃点暖暖身。”管家对他说道。
六子踌躇,愣是没动。
管家轻嗨了声,“放心,公子吃完这些再吃不下的。”
见六子这才肯动身奔厨房去,管家笑摇摇头,到底是知恩图报的,左右还没见过一个能像他这么忠实的!
书房里,慕白原先的脸色还有些白,伏靠了炭炉一会儿,可见红润,接过管家递来的猪肚排骨汤,慢条斯理地一口口喝起来。
“公子,您休息的这俩天,平王府同往年一样又差人送了几石小米来。”管家立在一旁,汇报这两天的琐事。
慕白抿唇说道,“平王也没贵重的物品可送,自当年让老的赶到这儿来,这些年哪收到了半点皇粮,估计京中老的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外边还有这么一小的咯。”
“公子,那我待会儿让人入仓,顺便备些草药送过去。”
“嗯。”
脆嫩的排骨咬在嘴里,慕白颇是费了些劲儿吞下,皱了皱眉,缓开口问道,“这是谁做的?”
“奥,刚秀秀从医馆那边端送来的。”正巧赶上人,也用不着另外加热。
慕白听着,笑起来,“她倒伶俐,忙着那边还顾我,这肉……味道好是好,就是还差些火候。”
管家放下心来,却是摇了摇头,他笑道,“哪儿是她做的,说是那孩子鼓捣的,我刚还怕不合公子胃口,看来没这事儿。”
听到这话,慕白惊了惊,这才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坐直身来问道,“那孩子醒了?”
“醒了醒了,比公子早醒半天,人活泼着呢。”管家乐呵道。
所幸公子没有白耗精神,那孩子也是个懂感恩的。
放下勺子,慕白兴趣上来,“她还会做这个?”
“我也纳闷呢,怕是秀秀在唬人也不一定,一个乞丐嘛,哪懂得炊事。”管家半信半疑,要是寻常人家出身,这个年纪兴许能懂点,可那孩子总归只一乞丐,日常都讨人家吃食,自个儿哪能做得了吃喝?
慕白想到炎水毒的厉害,原本那孩子能不能醒都是个未知的,现在人不仅醒了,还下得床来……
咳了咳,视线落在吃剩的小罐子上,慕白弯弯嘴角,道,“看样子,我得过去谢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