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家过年。腊月二十九的清晨,我睡得正爽,口水流了一枕头,迷迷糊糊中听到有狗在叫,我也没在意。日上三竿的起床后,才发现家里养了三年名为“肥仔”的狗被人打走了,估计变成了餐桌上的一道菜。每到春节的时候就有一群无耻之徒下乡扫荡,拿麻醉枪打狗,有的人非常野蛮,直接拿绳子套,系在摩托车后面活活拖死。我非常生气,诅咒说道:“靠,偷老子家的狗,祝你全家洗澡时淹死。”
过了几天看我们本地电视台的一档新闻节目,里面说有一对夫妻在浴室被活活电死,丈夫的尸体拿着洗浴用的喷头,警方猜测丈夫想去救妻子,结果自己也搭上了一条命。经调查后得知那热水器是个水货,质量非常差,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漏电。
我不禁惴惴然,死在自家浴室,跟我的诅咒倒是有点像。
春节的几天假很快过去了,来到公司报道的第一天,江城办事处的几个同事相约一起吃个饭,为新年的工作开一个好头。推杯换盏,酒桌上的感情看起来非常深厚,其实寡淡,同事之间的交情往往没有同学的感情来得真。一旦不在一个单位工作,昔年的同事就变为后来的路人。
饭局散了之后,那几个同事顺路,共同挤了一辆出租车,我孤身一人站在公交站牌那等车。昨天还在农村老家围着小方桌一起守岁,今天就来到江城这个繁华热闹的都市感受城市之风。眼下是晚上十点多,估计没车了,正好这个地方跟我住的地方不远,我干脆慢慢悠悠地晃荡回去,顺便解解酒。
我想到这是出来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了,没有存到什么钱,工资不高,个人感情问题也没有解决,难免有些伤感,深夜总是适合假装深沉的时候。我掏出手机给我的老同学王锦嫦打电话,寒暄了几句,约着何时有空大家出来一起喝喝茶,谈谈艺术与人生。王锦嫦说道:“我跟我男朋友分手啦!”
我心中大喜,但是不能表现出来,于是非常虚伪地说道:“天上流水地下流,夫妻吵架不记仇,过几天就好啦。”
王锦嫦叹了口气,说道:“但愿吧。
正月的风非常刺骨,不过我有一些小高兴,见四周无人,就小声哼着小曲儿,酒意上来,越哼越高兴,干脆唱起来:“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这首郑智化的《水手》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歌,是我的KTV必点曲目,以前高中早自习无聊时就喜欢默写《水手》的歌词。
我看到前方小巷子有两条醉汉相互扶持着出来,于是暂停我的歌唱,但是他们倒是接过歌词来唱到:“至少我们还有梦!”
因为我喜欢郑智化这个基本算是过气了的老歌手,看到有别人喜欢他,我也很高兴,所以朝他们咧嘴善意地笑了笑。
其中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怒道:“笑什么笑,笑老子唱得难听么?老子唱歌是有些跑调,但是这个歌没跑!”
我看到这个人醉得不是一般厉害,深知千万不要跟醉汉搭茬,于是假装没听到,改变前进方向,往马路对面走。
这胖子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喊道:“跑什么跑?给我站住。有种就跟我K歌去。敢不敢啊!”
胖子里面穿着一件粉嫩粉嫩的红色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皮大衣,我注意到他脖子纹着一只发福的皮卡丘,估计是他长胖以后把皮卡丘也撑肥了。因为我多看了两眼,这胖子又吼道:“看什么看,我有钱,看到前面那家KTV没,那就是我开的,走啊!看谁跑调!小张,快去招待客人!让他跑了拿你是问!”
扶着胖子的是一个年轻人,一身西装,职业打扮,胸前还挂着一个胸牌,似乎是“欢乐迪”三个字,他赔笑说道:“裴总,你又喝多了,我早点送你回家吧。”
胖子打了一个重重的酒嗝,怒道:“醉个蛋,快把他带过去,开个中包,说好了要跟他单挑。”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我一句话都没说,就被这死胖子一顿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拔腿欲走。
小张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对我低声道:“帅哥,你就帮着我们老板玩会儿吧,又不用你花钱,免费耍一耍。听你歌唱得不错,帮个忙吧,多条朋友多条路。以后有事儿您说话。把我们裴总哄好了,我也好过。出门在外,打工不容易啊,我已经连续上了半个月的夜班了。”说完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看到地址就在前面三百米远。随手把名片塞进裤子口袋里,犹豫着要不要去。说实话,我是一个非常喜欢唱歌的人。我思量再三,看着小张因为熬夜过多而发青的脸庞和眼睛,半推半就地跟了他们过去。
这家KTV正是叫“欢乐迪”,外表看起来挺破的,但是里面富丽堂皇。我以前在这边路过很多次,都没注意到有这家店子。裴总果真是店子老板,员工毕恭毕敬,很快开了一个中包。裴胖子衣服一脱,迅速调出《水手》这首歌,洋洋得意地对我说道:“小伙子,你认识我吗?”
我摇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我不认识。”
裴胖子笑道:“那今天就你让你认识认识我!”
这胖总长得脑满肠肥,一身肥膘,但是嗓音着实不赖,这一首旋律并不复杂的歌被他唱得别有洞天,我由衷地鼓掌赞叹。他唱完之后,酒精发作,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我对小张说道:“我的任务完成啦。先走一步。”
小张也在打盹,听到我说话,连忙回到:“辛苦辛苦,最近我们裴总心情不好,总拿我们发脾气。唉,本来就没多少钱,我一个音乐系毕业的人来做这种工作,不说了,有机会请你吃饭。”然后往我手里塞了几包薯片之类的零食。
听到裴总鼾声如雷,我走出房间,一边吃薯片一遍走路回家。到家的时候,我的室友黄瓜还坐在电脑面前看他的伊朗黑白艺术片。我打了声招呼,便昏昏睡去。
我的工作是药物临床试验监查员,天天跑到医院去帮医生做药物的临床研究。第二天早上,黄瓜把我喊醒,说:“老胡,你的闹钟都响好几遍啦,还不起来上班。”
昨晚多喝了几杯,睡得比较死,没有听到闹钟响。黄瓜说道:“正好我也要去中心医院,跟你一块去吧。”
我问道:“你去医院干啥啊?”
黄瓜说道:“江小鱼的爸爸生病了,我去看看他。”
两个人挤公交,下车后路过昨晚那条街,我下意识地四周扫了一眼,却没有看到那家欢乐迪KTV,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了,这不是有家KTV么,怎么看不见了。”
黄瓜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说道:“拆啦,早拆啦。”
我大惊,说道:“拆得这么快啊!?”
黄瓜眼神略带奇怪地看着我,说道:“你不知道啊,去年就拆啦。好像是发了火灾,老板跟一个员工喝多了,没能逃出来,活活烧死了,只有两副骨头架子。那老板其他的歌唱得稀烂,但是《水手》唱得不错,还上过咱们《江城好声音》呢,你家王锦嫦当时是记者嘛,还采访过他,你可以去问问她。又多了一个搭讪的机会,哈哈。”
我仔细地回想了下昨天的情景,问道:“那老板是不是个胖子,脖子上有纹身,是皮卡丘的纹身?”
黄瓜说:“这我就不记得啦,你还是去找你家王锦嫦吧,她那应该有去年老板上电视的新闻照片。”
我没有再说话,可是心中都是惊涛骇浪。裴老板和小张去年就烧死了,那么我昨晚看到的是谁?我把手伸进裤子里的口袋,没有摸到小张给我的名片。我努力克制我的恐惧,说道:“不对啊,我昨晚还来过这里!难道我梦游了?”
黄瓜开始意识到事情有所不对,问道:“你昨晚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道:“晚上十点多吧,公交车都停运了。”
黄瓜正色说道:“十点?不可能!你昨晚喝多了酒,八点多就回家睡觉了,我一直在外面玩电脑,没见你出去啊。都是你的幻觉吧!你恐怖小说看多了!”
我皱着眉头思考,是我做的梦?还是我的幻觉?
自去年五一以来,我的幻觉越来越多,流鼻血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让我十分惶恐。为此我专门在春节前请了几天去医院做检查,医生也没查出来什么,只是说我累着了,工作压力大,好好调养一番就是。
不过,我从小学开始起就经常做梦。无论是白天午睡打盹儿,还是晚上在床上睡觉,一旦睡着就会迅速进入梦境。做的梦千奇百怪,然而都没有什么逻辑性,这一秒在江城火车站候车,下一秒就回到老家喂鸭子。我觉得,如果有人说自己做的梦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有开头发展高潮和结局,那么这个梦一定是他胡编的,哗众取宠而已。
和黄瓜来到中心医院消化内科的病房,看到黄瓜女朋友江小鱼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医生说他饮食极度不规律,导致急性胃炎发作。我不便多留,去往神经内科,这边有新的病人参与这个药物研究,我得整理有关数据。
晚上我给王锦嫦打电话,问她关于中心医院旁边欢乐迪KTV老板的情况。王锦嫦采访过的新闻图片报道等资料都保存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很快调出来老板的相片发给我看。
照片里的人咧嘴大笑,穿着粉红色衬衣,套着黑色皮大衣,脖子里有发福的皮卡丘纹身,毫无疑问,这个大胖子正是裴总!
我顿时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