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秋天午后,秋是深秋,空气萧瑟冰凉,窗外落叶纷飞,窗只是一副画框,窗外是流动立体的风景画,画面寂寥。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均匀。阳光穿过青色的玻璃窗,房间里一地明亮,像在一个四边形里洒的厚厚一层白糖。空间里还流动着音乐,贝格尼尼的第二小提琴协奏曲——紧促,缠绵,莺歌燕语,扣人心弦,各种美妙愉悦压缩在其中,如有魔力。
几年前我还是一个摇滚爱好者的时候,数年里收集了唱片无数,熟读《摇滚圣经》,了解西方摇滚史的每一个阶段,随便扯出一个乐队,都能跟人边三角四地讲出些来龙去脉。现在那些唱片CD早已不知踪影,凭空地从我生活里消失了,我找不到它们也不想回顾它们。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我插着裤兜叼着香烟走在一条冗长深邃的小巷里,它没有曲折,只是很长,一路上没有旁人,黑色压迫过来鸦雀无声。我忽然感到自己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有真正的快乐过了。到如今,快乐就像路边玻璃橱窗里摆放的精美蛋糕,漂亮的外表里面填充的是人造泡沫。快乐不再淋漓尽致方兴未艾,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不再真切不再自然也没有了意犹未尽的感想。
这感触来的突兀,却不凌乱。我忽然变的很伤感,用套头衫上的帽子遮掩住头部,停下脚步仰起脸吐了口烟,我看到长条的天穹中几根黑色天线从远处伸来又伸向远方,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黑色,在黑色中调和了一些湖蓝。整条路上有25根水泥电线杆,如我的年纪,我一路数着,无声无息的抚摩它们就像抚摩自己。
有一年我认为人生酷似一台摇滚演唱会,演唱会结束了,歌手死了,舞台就黯淡了,乐器上结满了蜘蛛网和曾经的记忆。那一年我最喜欢的一盘专辑——《NIRVANA1994不插电》
记忆如影随形,像小时候总梦见自己孤身一人走在深夜的小路上,四周荒芜,杂草不生,月光下从脚跟处生出一条黑色尾巴,飞奔甩不掉,踢也踢不走。这条尾巴随着我的成长也日渐成长,总是像模像样绘影绘形的重复我做的一切。它还有一个学名,这是一个极美妙的名字,人们都叫它——回忆。
回忆是本书,厚度无法计算,有时你一不经意就掀开了扉页。不经意的时候很多,比如说你安静的时候,从一小段睡眠中醒来的时候,抬头碰到阳光照眯了眼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同样寂静冷清的夜晚,一个跃入眼帘的白裙,要么是一串笑声……,扉页掀开,有关的回忆就会瞬间汹涌而来,不打招呼不声不响,恍惚间像真实地看到停留在从前某一处的你——
他风生水起的从某个隐秘的地方飞奔出来,你俩互相颔首微笑,然后他融化在你留在过去的某一年某一天,一些属于那个时候熟悉或陌生的人不知从哪里也跑了出来,画面变的更加丰富,他们的身影灵活的闪现在你的目光里,他们变成了电影幕布上活生生的画面,幕布上滋滋的出现些杂乱的墨线,好象是在告诉你电影已经很旧。
你既是导演,又是演员,今天你将成为观众,你忍不住动作缓慢地托着下巴仔细欣赏你的作品。在幕布上流动的影象中,你沉浸了,着迷了,陶醉了。随着画面里的自己轻轻的路过一条清澈的河流,慢慢的穿过倒影般的过去,灰色的童年,还有某个青春的夏天,一段旋律引发的曾经的天真,驻足微笑或者忧伤。
略显陈旧的黄色粗布沙发上,阳光照上去像蒙上了一层白色的氤氲,洋溢在我的面孔上热腾腾的,能感应到毛孔舒展开来的声音,那感觉如森林里的树木间隙中射进来又散开的光,成条泼洒,弥漫升腾,静谧温暖近似幸福。灰尘肆无忌惮的舞蹈在房间里阳光的世界里,像一页搁置已久的钢琴曲弹奏出的跳跃音符,让人快活,而阳光斜切出来的空间外边,又显得那么冰冷,看似毫无生气。冰冷中的闹钟安静的呆在电脑桌上滴答滴答地记录着时间,墙角一侧立着的木吉他,身上沾了一层细尘,阳光在中午的时候让它灿烂了,现在已经离开。
我的手里端着《追忆似水年华》,一本如何也看不到尽头的书,我侧躺在沙发上睡熟了,扉页翻到《在少女们身边》里的章节,马塞尔。普鲁斯特心醉神迷的殷盼着拉贝尔精彩的开头朗诵:听说你即将离我们而去。
困意袭来总是不自觉地,眼皮就自动合拢了,阳光,音乐,书籍都是最好的催眠曲。很像童年里的某个画面,妈妈柔软的手轻轻拍打在我的身上,吹着优美而绵长的口哨,诱使我尽快进入梦乡。重叠的梦乡里营造出另一个美好的世界,等待着我走进去,做什么呢?从哪里开始呢?我说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面,这一直是个问题,幼年时总是幻想未来的精彩,现在或许只能回到过去,孤独一人在曾经熟悉的街道出现,洁净的阳光画着几个光圈洋洒在空中,散开在地上,墙壁上,墙壁上是色彩斑斓的涂鸦,色彩无比的绚烂。忽然听到背后一阵爽朗的笑声,一如桃花绽放枝头的清脆,转身寻觅,看到了那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和她走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的人。
回忆是美好的,点点滴滴——曾经脚步留下的痕迹,伴着潮湿的泥土芬芳,也许还沾染了某个秋天的气息,或者夏天,没人能说的清。
这个故事太长,就好象我在梦的开头先看见一个少年,他抱着一把吉他,坐在白茫茫地房顶上唱一首冗长的歌曲,歌声琴声交杂在一起破裂了天空,迸发出来的感情把我深深吸引,我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犹如普鲁斯特躺在床上,同样地走进似水流年的沉思。